人活在世上需要房子,人死了也需要房子。乡下的人要做棺材、挖墓,城里的人则有骨灰盒。其实,人是从泥土里来的,最后又化为泥土,所以不论生前还是死后,所谓的房子又能装下什么呢?

有一个字,囚,它意味着被四面环绕。房子囚禁着人,人寻找房子,却将自己囚禁其中,这有点像是自愿投入囹圄。

贾平凹谈房子

为什么人们都要自己寻找囚所呢?因为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关闭门窗,与爱人共度时光。于是,他们只好前往树林、山坡、清澈的河岸,月明风清,水面波澜不兴,野花幽香。这样的环境唯有放肆的爱情才能不辜负。然而,没有固定的住所,哪里都是你的,又哪里能是你的?雁过长空不留痕迹,春梦醒来无从追寻,这个世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你的,只有属于你的房间空间。推开门,关上门,你可以躺在里面抽烟,或者在沙发上喘息,沏一壶茶,享受片刻的宁静。

几乎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房间,或者是一居室、两居室、三居室的——人不怕别的,只怕人。所以他们用房子隔离开来,家就是一个或者几个人被房子囚禁的地方。一个村庄有村墙,一个城市有城墙。有了房子,就像鸟儿停在了树枝上一样,虽然心还在飘荡,但至少锅碗瓢盆有了归宿,床铺也有了地方,心中如同得到了沉甸甸的安慰。

在房间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在外从事的职业,在内展现相应的风格,或者在外无法获得的,在内补充上。官员们的房间大,椅子舒适,桌上放着两副眼镜,一副用来看报纸,一副用来看人。墙上挂着大地图,书架上摆着领袖的装帧豪华的文集。富人的房间里英文标识最多,墙上挂着用硬币堆成的菠萝,壁橱里供着财神,一触电即可发出“财源茂盛”的声音。想要成为艺术家的人,营造出比真正的艺术家还要浓厚的氛围,房间里摆放着完整的羊头骨和大幅的插画,书籍不摆放在架子上,而是堆放在桌子上,用烟斗吸烟。那些自己做苦工却想要培养子女成为音乐家的人,会在窗边摆放钢琴。而那些长期卧病在床的人,在床头挂着龙泉剑。而真实的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家具逐渐增加,*调各异,米袋子与浴盆、凉鞋、珍藏的饼干盒子塞在床底下,醋瓶、大蒜和《新华字典》摆放在缝纫机面板上,墙上是装饰有全家照片的镜框和孩子的三好学生奖状。他们今天把桌子移到窗边,明天又将床的朝向从东西向变为南北向,经常变化着,永远觉得不够宽敞。

不必哀叹和怨恨自己的不幸,更不必轻视和嫉妒别人的幸福。生活的乐趣并不在于贫富,也不在于地位高低。

在世间,认真或不认真都不对,执着或放下也都不对。一切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就像上山朝拜佛神一样,见了佛像就礼拜,行礼之后,佛像还是佛像,你仍然是你自己——这样的生活应该会更轻松一些。

贾平凹作品:残佛2

泾河捡石记

本是闲散的河边拾石之旅,却机缘巧合地捡拾到了一块刻有佛像的石块,庄严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当时仰望天空,祥云霭霭,而方圆几里唯有的一棵树上,兀自栖息着一只雄鹰。它展翅而起,不知所踪。佛像由灰*的沙质岩石雕刻而成,底座分两层,中间镂空,其上雕有一朵莲花台。雕刻的精美依稀可辨,只是已失了棱角。这是佛的遗憾,但佛没有哭泣,因为佛已没了头和腹,莲台上只剩下盤着的左脚和搭在脚上的右手。

此时,陈旧的机器轰鸣作响,石料场上的传送带将石块送往粉碎机。突然,这尊佛石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它并非金光四射,而是裹着泥沙,其貌不扬。如同一位伟人独行闹市,也会被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但此石形状迥异,情不自禁地将其抢救下来,如此一来,佛便降临了。

我不敢妄言是我救了佛,难道佛需要我拯救吗?我将佛石洗净,捧回家中供奉,整日哀叹它的不幸。但第二天我便顿悟了,是佛有意经过传送带,来到粉碎机的门口,考验我的良知。庆幸我的直觉还未钝化,自信良善的本*仍在,勇气犹存。此后,我每日焚香敬奉它,也敬奉自己。

有人说,佛是完美的,而此佛残破至此,还算佛吗?人若没了头身,残骸令人厌恶,而佛残缺了却依旧美丽。我看着它,香火袅袅,那头身似乎在烟雾中隐去,而庄严慈祥的面容仍清晰可见。它微微含笑,目光注视着我。“佛,”我说,“佛的手也是佛,佛的脚也是佛。”光明的水晶破碎了,仍是光明。瞧这一手一脚,放在那里多么安详!

又有人说,佛终究是人心造的,何况这尊佛只是一块石头。是石头,非坚硬的沙质石头,但心想事成,刻佛的人在雕刻之时便注入了虔诚。而在寺庙供奉,感化众生,便赋予了它意念,这石头便成了佛。*票不也是一张纸吗?但在流通中却威力无穷,可以买下整片土地,买下一座城池,买来人的尊严和生命。那么,既然是佛,佛法无边,为何会在泾河中历经磨砺?

那是在一个夏季,山洪暴发,冲毁了佛寺。石佛与寺庙的砖瓦、石条、木柱一齐跌入河中。砖瓦、石条、木柱在滚磨中碎成了细沙,而石佛却留了下来,正是因为它是一尊佛!细细想来,泾河的“泾”字应作“经”,佛并非逃不过劫难,而是要经河寻找它应有的意义,这便是它来到我这里的原因。古老的泾河有柳毅传书的传说,佛却亲自经河而来。洛河上的甄氏成神,飘渺而逝,化作云烟。这尊佛虽有残缺,却实实在在地来到了我的书屋,我该称它为泾佛了。

我供奉着这手一脚的泾佛。许多人听说我得到了一尊泾佛,都慕名而来,说它一定有灵验,便纷纷焚香磕头,祈祷泾佛保佑他们发财、升官、得子,他们缺什么便求什么。甚至那位姓王的邻居,在打麻将前也要来祈祷自己的手气。我终于明白,泾佛之所以没有了头和身,全是被那些虔诚的芸芸众生所求去的。芸芸众生最虔诚的信仰,其实是最自私的。难道佛不明白这些人的私心吗?佛一定知道,但它就是这样对待人*的自私。它只能牺牲自己,面对自私的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我将泾佛供奉在书屋,每日焚香。我厌倦了人类的可悲和可耻,我并不许愿。

“不,”昨夜我在梦中,佛却这样说道,“那样我就不是佛了!”

今早醒来,我终于在插上香后,跪拜在它面前。我说,佛,那我就许愿吧。既然作为佛,你拥有佛的美丽和牺牲,就保佑我的灵魂安详,身体安宁。作为人,活在世上,就好好享受人生的喜乐与苦难吧。

人生忙碌,我比别人更忙碌。有佛相伴,我想以后我不会再怯弱,也不会逃避,而是美丽地完成我的工作。

1997年2月20日

贾平凹《两代人》原文3

爸爸,你曾说过:在年轻时,你曾狂热地追求爱情。但是,爸爸,你是否知道?就在你在月光下徘徊,绕着桃花树打转,就在你在野花盛开的田野里翻滚,你心中涌动的那股热情,就是我;我也正在寻找你呢!

爸爸,你曾说过:和妈妈结婚后,你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爸爸,你是否知道?就在你和妈妈共享新婚之夜,一起吃下闹房人吊的那颗枣,就在你们蜜月的第一个黎明,窗台上的长明烛熄灭了光芒,那枣肉里的核,就是我,那灭了的火花,就是我。从那一刻起,你便拥有了一个抗争的对手!

爸爸,你总是夸赞自己是妈妈的守护者,而善良的妈妈把她的青春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你。但是,爸爸,你是否知道?是因为怀了我,妈妈才变得如此含蓄害羞,像莲花般在凉风中摇曳的温柔;是因为生了我,她才渐渐失去了脸上那一抹粉红的娇艳,逐渐淡去了那一丝迷人的神采。

爸爸,你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妈妈的拥有者,而勤劳贤淑的妈妈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你。但是,爸爸,你是否知道?当妈妈怀着我的时候,你敢轻轻拍打她的肚子吗?她偷偷笑是因为你吗?你是否能记得第一次我长出牙齿时,是上牙先出还是下牙先出?你的第一声哭,她是否听到过?

爸爸,你常常对着镜子发愁自己的头发。你明白是谁偷走了你头发里的黑*吗?你总是焦虑地抚摸着自己的面容。你知道是谁偷走了你脸上的红润吗?爸爸,那个人就是我。在妈妈面前,我们一直是对手,我曾输过,你曾赢过,但最终,你是彻底失败的。所以,你曾对我嫉妒,从小就对我不耐烦,时常打我。

爸爸,当你的身体越来越弯曲,像一棵枯萎的柳树,你明白是谁在你的腰间安放了一张弓吗?当你的咳嗽越来越频繁,咳出的痰带着响声,你明白是谁在你的喉咙里安放了风箱吗?爸爸,那个人就是我。在妈妈面前,我们一直是对手,我曾输过,你曾赢过,但最终,你是彻底失败的。所以,你曾试图讨好我,把我抱在你的脖子上,叫我宝宝。

啊,爸爸,我深知,没有你就没有我,但有了我,我却将成为将来埋葬你的人。但是,爸爸,你不必悲伤,不必怀恨,你要深深理解:孩子是母亲一生最大的骄傲,我属于我的妈妈,你也曾有属于自己母亲的时候。啊,爸爸,我深知,有了我,将来我将埋葬你。但是,爸爸,你不必悲伤,不必怀恨,你要坚信,你曾经为你的父亲送行,你不会被遗忘,我怎么可能遗忘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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