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晴云披絮帽,溪边春水皱绫裙。

这句出自宋代诗人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描绘的是江南春日的山野风光。初读此句,仿佛一幅水墨画卷徐徐展开:山岭之上,晴空万里,云层如絮,轻柔地覆盖在峰顶,宛如为群山戴上了一顶顶洁白的棉帽;而山脚之下,溪水潺潺,春风拂过水面,涟漪层层叠叠,如同细密的绫罗绸缎被轻轻揉皱。两句对仗工整,意象清新,动静相宜,将自然之景写得既具象又富诗意。这看似简单的写景背后,实则蕴含着诗人对田园生活的深情凝视,以及对天地秩序的细腻体察。

在范成大的笔下,自然并非孤立的风景,而是与人的情感、劳作、节令紧密相连的生命场域。岭上晴云“披絮帽”,并非只是云的形态像棉絮,更暗含了季节的转换与农事的节奏。春天,正是播种前的准备时节,山间的云雾往往预示着天气的晴雨变化,而“披絮帽”这一拟人化的表达,既写出了云的蓬松质感,也透露出一种温和、安定的氛围——仿佛大自然在为农人整理行装,准备迎接新一年的耕作。此时,溪边的春水也悄然苏醒,冰层消融,水流渐涨,波纹如绫,正是“皱绫裙”的生动写照。水面的每一道涟漪,都像是大地在轻声呼吸,是生命复苏的细微信号。诗人以“绫裙”喻水波,不仅突出了水面的柔滑与光泽,更赋予其一种女性化的柔美气质,仿佛溪水是一位春日的少女,在阳光下轻舞裙裾,与山岭上的“絮帽”遥相呼应,构成了一幅天地共舞的和谐图景。

进一步看,这两句诗还体现了中国古典诗歌中“以小见大”的审美传统。诗人并未直接描写宏大的春耕场面,也未抒发激昂的情感,而是通过“云披絮帽”“水皱绫裙”这样细微的物象,折射出整个季节的脉动。这种写法,既避免了直露,又增强了诗意的多重解读空间。“絮帽”既可理解为云的自然形态,也可联想为农人劳作时戴的斗笠,甚至暗喻天地为山川披上春衣;而“绫裙”则不仅写水波,更可引申为土地在春雨滋润下焕发出的生机,如同大地穿上了新衣。诗人以物观物,以情观景,将自然之景升华为一种带有温度与情感的存在。这种审美方式,正是中国文人“天人合一”哲学观的体现——人不是自然的旁观者,而是其内在节奏的共鸣者。

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共六十首,分属春、夏、秋、冬四季,每一首都聚焦于田园生活的某个片段。这组诗的价值,不仅在于其艺术成就,更在于其真实记录了南宋时期江南农村的生产生活图景。在“岭上晴云披絮帽,溪边春水皱绫裙”的背后,是农人翻耕土地、修整田埂、准备秧苗的忙碌身影;是孩童在溪边嬉戏、妇女浣衣的日常生活;是节气流转中人与自然之间那种默契而深沉的互动。诗人没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描写田园,而是以平视甚至融入的姿态,将自然与生活融为一体。这种书写,既是对田园的礼赞,也是对朴素生活之美的肯定。

今日重读这句诗,我们仍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宁静与生机。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人们常与自然疏离,对季节的感知变得迟钝。而范成大的诗句,像是一剂清心剂,提醒我们放慢脚步,去观察云如何为山戴帽,水如何为溪穿衣。自然从不曾停止它的诗意表达,只是我们是否还保有倾听的耳朵与凝视的眼睛。真正的诗意,不在远方,而在我们俯身凝视一片水波、仰首望见一片云彩的瞬间。

岭上晴云披絮帽,溪边春水皱绫裙——这不仅是两句诗,更是一扇窗,通向一个万物有灵、节律有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山有冠冕,水有裙裾,春有呼吸,人有归处。诗人以简淡之笔,写出了天地间最深沉的温柔,也让我们在喧嚣尘世中,得以片刻驻足,与自然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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