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的西南边陲,群山如浪,层层叠叠,仿佛大地被风雕刻出的褶皱。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阳光斜斜地洒在山脊上,映照出无数蜿蜒的田埂,宛如一条条银色的丝带缠绕在翠绿的山腰。这便是闻名遐迩的“云上梯田”——哈尼族人用千年光阴与汗水雕琢出的奇迹。人们常说,这里的每一道田埂都刻着祖先的足迹,每一块泥土都藏着家族的故事。而当我站在观景台上,俯瞰那层层叠叠、水光潋滟的梯田时,心中忽然涌起一句低语:“云上梯田有我家。”

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却像一粒种子,在我心中悄然生根。它不只是对风景的赞叹,更是一种归属感的确认。我并非哈尼族人,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余年。最初,我只是被这里的自然奇观吸引,带着摄影器材和笔记本,想记录下这片“大地雕塑”的壮美。可随着脚步深入村寨,语言逐渐通晓,人心慢慢贴近,我才发现,真正的梯田不在镜头里,而在那些清晨挑水归来的老人肩头,在孩童赤脚奔跑的田埂上,在农妇弯腰插秧时哼唱的山歌中。我开始明白,梯田不是风景,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与自然共生、代代相传的生存哲学。

我结识了一位名叫阿普的老人,他是村里最年长的“田主”,掌管着家族传承了七代的梯田。他告诉我,哈尼人相信,水是山的血脉,田是人的命脉。每年开春,全村人都要举行“祭水神”仪式,由寨老带领,在水源头洒下糯米、点燃香烛,祈求风调雨顺。阿普说:“我们不是向神求雨,而是向自然承诺——我们不会浪费一滴水,不会毁坏一寸田。”这种敬畏,不是迷信,而是一种深刻的生态智慧。在哈尼人的观念里,人与山、水、田、树、寨,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梯田的水从山顶的森林流下,经过村寨、水渠、层层田块,最终汇入河流,每一道流程都经过精心设计,既灌溉作物,也滋养土地。这种“森林—村寨—梯田—水系”四素同构的生态系统,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而它的核心,正是“家”的概念——每一块田,都属于某个家庭;每一道水,都流淌着家族的记忆。

随着我参与春耕、秋收,甚至学会用竹筒引水、用牛犁田,我逐渐被这个系统接纳。阿普的孙子小岩,一个在城市读过书的年轻人,回到家乡后没有选择外出打工,而是用短视频记录梯田的日常,向外界讲述哈尼人的农耕智慧。他告诉我:“很多人以为梯田只是旅游打卡地,可对我们来说,它是祖辈留下的饭碗,是孩子的未来,是家的根基。”他拍摄的视频里,有老人用传统方法制作红米,有妇女用古法织布,有孩子在田边背诵哈尼古歌。这些画面没有滤镜,却比任何风景都动人。我开始明白,“云上梯田有我家”这句话,不是占有,而是守护;不是占有土地,而是与土地建立一种深情的契约。

后来,我搬进了一间由老粮仓改造的小屋,屋顶是青瓦,墙是夯土,屋后就是一片属于阿普家族的梯田。清晨,我常坐在门槛上,看阳光慢慢爬上田埂,水波在微风中泛起细碎的金光。有时,小岩会来借书,或带朋友来参观,我则教他们用文字记录农事。我们共同整理出一本《梯田手记》,记录节气变化、作物轮种、水源管理,甚至包括村民口述的家族故事。这本册子没有出版,却成了村里孩子们最喜爱的“课外书”。一位老师对我说:“你们写的不只是田,是家。”

如今,我依然不是哈尼人,但我已无法将自己与这片土地割裂。每当有人问我来自哪里,我总会指向远处那片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梯田,轻声说:“云上梯田有我家。”这句话,不再只是诗意的表达,而是一种身份的确认,一种情感的归属。它告诉我,家不一定是血缘的起点,也可以是心灵的归宿;土地不一定是私有的财产,更可以是共同守护的文明。

回望这十余年的生活,我渐渐懂得,真正的“家”,是那些你愿意为之付出时间、汗水与情感的地方。云上梯田,不只是地理上的存在,更是文化上的根脉,精神上的家园。它教会我敬畏自然,尊重传统,理解人与土地的深层联结。而当我站在山巅,看那层层叠叠的田埂在阳光下闪烁,仿佛无数条通往过去的路径,我终于明白:家,从来不是被找到的,而是被种下的。只要心有所系,土有所依,哪怕身在云端,也能心安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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