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上此楼的下一句,是“三十年后下此楼”。这句看似平淡的对仗,实则承载了时光的重量,是记忆与现实的交汇点,是人生长河中一个微妙的回响。它并非出自某部典籍,也非哪位名家的警句,而是我父亲在某个秋日的黄昏,站在一座早已废弃的旧办公楼前,望着斑驳的台阶与褪色的门楣,轻声说出的。那一刻,风穿过空荡的走廊,仿佛把三十年的光阴都吹到了耳边。这句对仗工整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匣子,也让我开始重新审视时间、地点与人的关系。
父亲曾是那座楼里的普通职员,三十年前,他正值壮年,怀揣着理想与干劲,每日清晨踏着朝阳走上台阶,傍晚又披着晚霞下楼归家。那时的楼并不起眼,四层高的砖混结构,外墙刷着淡绿色的涂料,在八十年代的城市中显得朴素而踏实。楼前有一棵老槐树,春来抽芽,夏至成荫,秋来落叶,冬则枯枝。父亲说,他每天上楼的脚步都带着节奏,像是在为生活打拍子。那时的他,从未想过三十年后,自己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再次站在这里,望着这座几乎被城市遗忘的建筑。楼还在,但人已非。当年的同事大多退休、离世,或远走他乡;单位的牌子早已摘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小型物流公司,偶尔有货车进出,却再无人记得这里曾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父亲的那句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对时间与记忆的模糊认知。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上”与“下”会成为时间的分界?“上”楼,是进入、是投入、是开始;“下”楼,是离开、是抽离、是结束。这简单的动作,竟成了人生阶段的隐喻。三十年前,他“上”楼,是进入职业生涯的巅峰期,是承担责任的开始,是家庭与社会的支点;三十年后,他“下”楼,是退出舞台,是回望过往,是面对衰老与告别的准备。这“上”与“下”之间,不只是空间的移动,更是身份的转换,是生命重心的迁移。我忽然明白,父亲说这句话时,并非在感慨建筑的破败,而是在诉说一种存在方式的终结。那座楼,是他青春与奋斗的见证,而“下此楼”,则意味着他终于愿意承认,有些路,只能走一次。
更让我触动的是,这句话在无形中揭示了人与空间之间的情感契约。我们常常以为,记忆是储存在大脑中的,但事实上,它更多依附于具体的场所。那座楼,那棵槐树,那扇曾无数次推开的木门,都是记忆的容器。当父亲再次站在楼前,他的记忆不是从脑海中浮现,而是从砖缝、从台阶、从风中涌出。他指着三楼的一扇窗说:“那年冬天,我就在那间办公室里,写完了第一份年终报告。”那一刻,他不是在回忆,而是在“重临”——他重新走进了那个时空,重新成为了那个年轻的自己。而“下此楼”,则是他主动选择从那个时空中退出,带着敬意与释然。这种退出,不是遗忘,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铭记:不是执着于过去,而是让过去在心中安住。
如今,那座楼终于被拆除,原址上建起了一座社区公园。槐树被保留下来,成了公园的中心。父亲偶尔会去那里坐坐,看孩子们在树下嬉戏,看老人们在长椅上聊天。他不再说“上此楼”或“下此楼”,但我知道,他心中那句话从未消失。它已化为一种静默的智慧:人生如登楼,有上必有下;上时全力以赴,下时从容不迫。重要的不是停留在哪一层,而是在每一步中,是否真正活过。
三十年前上此楼,三十年后下此楼——这不仅是父亲的一句感慨,更是一代人的生命寓言。它提醒我们,时间从不会为谁停留,但记忆可以成为我们灵魂的锚点。当我们学会在“上”时投入,在“下”时释怀,才能真正理解,人生最深的风景,不在高处,而在回望的瞬间。那座楼虽已不在,但它的影子,早已刻在父亲的生命里,也悄然映照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前行之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