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阿阁丹霄上,十二楼台白玉京。
这句诗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官街鼓》,原诗以鼓声为引,追溯历史长河中的兴亡更替,借天上宫阙的永恒反衬人间王朝的短暂。其中“九重阿阁丹霄上”描绘的是高耸入云、金碧辉煌的仙宫楼阁,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不朽的秩序。而“十二楼台白玉京”则是其自然的承接,进一步铺展出一幅瑰丽壮阔的天界图景。白玉为基,楼台层叠,十二之数暗合天象,象征着天地秩序的完整与庄严。这两句诗不仅是对仙境的想象,更是诗人对理想秩序、永恒价值的深切向往,也是对现实世界纷乱与无常的隐晦批判。
在古典文学中,“九重”常指天子的居所,亦喻指皇权的至高无上。阿阁,即高耸的楼阁,多见于秦汉宫殿建筑,如阿房宫,其“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的气势,正是权力集中与秩序森严的体现。而“丹霄”则指红霞漫天的天空,象征祥瑞与神圣。将楼阁置于丹霄之上,不仅是空间上的拔高,更是精神与象征意义上的升华——它超越了凡俗的尘世,指向一种近乎神性的秩序。这种秩序,在古代中国不仅是政治结构的理想模型,也是宇宙观的具象化表达。古人相信,天有九野,地有九州,人有九窍,天地人三者相参,构成一个和谐的体系。九重阿阁,正是这一宇宙观的建筑化呈现。
李贺并未止步于对天界之美的礼赞。他紧接着以“十二楼台白玉京”进一步拓展想象。十二之数,源自十二时辰、十二律吕、十二月令,是时间秩序的象征。白玉京,传说中道教最高仙境,为元始天尊所居,是万仙归宗之地。楼台以白玉筑成,不仅彰显其纯净无瑕,更暗示其不朽与永恒。在诗人笔下,这十二座楼台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彼此勾连,层层叠叠,如星斗布列,如龙蛇蜿蜒,构成一个自足而完美的宇宙模型。这种建筑意象,实则是诗人内心对秩序、和谐、永恒的追求的外化。在安史之乱后的中唐,社会动荡,礼崩乐坏,李贺以瑰奇之笔,构建出一个超越现实的天界,既是对乱世的逃避,也是对理想社会的呼唤。
李贺的诗风以奇崛冷艳著称,他笔下的天界并非全然光明。在“十二楼台白玉京”的辉煌背后,隐含着一种孤寂与疏离。白玉虽洁,却冷;楼台虽高,却空。这种“冷美”正折射出诗人对永恒秩序的复杂态度:他向往,却又怀疑;他赞美,却又感伤。正如他在《天上谣》中所写:“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仙境之中,虽有龙耕瑶田,却无凡人足迹。这种“无人之境”的设定,暗示了理想秩序的不可企及。九重阿阁虽在丹霄之上,却与人间隔着无形的屏障。十二楼台虽以白玉为基,却只属于神祇与传说。诗人站在尘世的边缘,仰望那遥不可及的秩序,心中既有敬畏,也有悲凉。
这种仰望,实则是千百年来中国文人共同的精神姿态。从屈原的《离骚》到曹植的《洛神赋》,从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到苏轼的《赤壁赋》,他们都在以文字构建自己的“白玉京”。这些文本中的天界,既是逃避现实的港湾,也是批判现实的武器。当现实世界充满不公、战乱与虚伪,文人便借想象之力,构建一个纯净、有序、永恒的世界,以此反衬人间的残缺与短暂。李贺的“九重阿阁丹霄上,十二楼台白玉京”正是这一传统的延续。他并非真的相信天上有如此楼阁,而是借这一意象,表达对秩序、正义与永恒的深切渴望。
从更深层的角度看,这两句诗还蕴含着对时间与历史的哲思。鼓声是时间的象征,它“几回天上葬神仙,葬在人间被探知”,暗示神仙亦难逃时间的侵蚀。而九重阿阁与十二楼台,虽看似永恒,却在鼓声的催促下,显露出其虚幻的本质。诗人以“玉漏铜壶”之典,指出即使是天界的计时器,也无法阻止时间流逝。白玉京再美,终归是梦;十二楼台再高,终归是影。这种对永恒的怀疑,使整首诗在壮美中透出苍凉,在辉煌中隐含哀伤。它提醒我们:真正的秩序,或许不在于高耸入云的楼阁,而在于人心中的道义与良知。
当我们重读“九重阿阁丹霄上,十二楼台白玉京”,不应仅将其视为对仙境的描绘,而应看到其背后深沉的文化意蕴与精神追求。它既是对理想秩序的礼赞,也是对现实世界的反思;既是对永恒的向往,也是对短暂的承认。在当代社会,权力结构不断更迭,价值体系频繁震荡,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种内在的秩序感。这种秩序,不必是九重楼阁,也不必是白玉仙城,而可以是内心的清明、社会的公正、文化的传承。李贺的诗,穿越千年,仍在提醒我们:真正的“白玉京”,不在天上,而在人心之中。
九重阿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