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晕开明信片上的牵挂,像一滴雨落在宣纸上,无声却蔓延。那封寄自遥远山城的明信片,静静躺在书桌抽屉的最深处,边角微卷,字迹因潮湿而略显模糊。寄件人是我多年未见的表妹小婉,一个曾在南方小镇与我共度整个童年的女孩。明信片背面写着:“哥,你还记得老槐树下的秋千吗?我回来了,可秋千不在了。”没有落款日期,也没有地址,只有这短短几行字,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尘封的记忆。

那年夏天,蝉鸣如织,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小婉总爱坐在那架由麻绳和木板制成的秋千上,荡得老高,笑声清脆如铃。我站在一旁推她,她便回头冲我笑,说:“哥,再高一点,我要飞到天上去!”我们常在那棵树下写作业、分吃冰棍、听爷爷讲那些遥远的故事。小婉的笔迹清秀,总爱在作业本的边角画些小花小草,而我最喜欢收集她写过的纸条,藏在铅笔盒里,当作秘密的宝藏。后来她随父母迁居山城,临行前塞给我一张明信片,说:“哥,等我回来,咱们还一起荡秋千。”那张明信片我一直没收到,直到十年后,才在老家老屋的抽屉里发现它——原来她寄了,只是地址写错了一个字,被邮局退回,夹在旧书页中,无人问津。

如今,这张迟到了十年的明信片,竟以另一种方式抵达。我翻出旧相册,一张张泛黄的照片里,小婉扎着马尾辫,站在秋千旁,笑容灿烂。照片背面写着:“1998年夏,与哥哥在老槐树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写“秋千不在了”,并非仅仅指那架秋千被风雨吹散,而是指那段时光、那个世界,早已在岁月中悄然崩塌。老槐树被砍了,老屋被推平,小镇变成了开发区,连那条通往河边的小路,也铺上了水泥。我们曾以为会永远存在的,原来最是脆弱。

我拨通了母亲电话,询问小婉的近况。母亲沉默片刻,说:“她去年回来过一次,一个人,在老屋的废墟上站了很久。她问起你,我说你去了北方工作,很少回来。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留了这张明信片,说如果见到你,就给你。”我握着电话,喉咙发紧。原来她不是寄错了,而是根本没打算寄出——这张明信片,是她留给自己的纪念,也是留给我的最后一道门。她或许早已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地理的距离,更是时间的鸿沟。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思念,那些被生活冲淡的承诺,都藏在这张薄薄的纸片里,被泪水浸染,被记忆封存。

我开始写信。不是为了回应,而是为了完成一种仪式。我写小镇的变迁,写老槐树被砍那天的暴雨,写我后来在城市里如何梦见秋千荡起的高度,写我如何在一个冬夜,梦见小婉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张未寄出的明信片。信写得很长,字迹工整,像在弥补那些错过的岁月。我没有寄出,只是将它和那张明信片并排放进一个木盒,盖上盖子,像封存一段不愿再触碰,却也无法割舍的过去。

有些牵挂,注定无法抵达。它像风中的纸鸢,线断了,却仍悬在记忆的某处,轻轻摇晃。我们曾以为,只要写信、只要等待、只要回去,就能找回失去的一切。可现实是,时间从不等人,它只允许我们在回望时,用泪水晕开那些模糊的字迹,让思念在纸上缓缓蔓延,像一场无声的雨,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那张明信片最终没有再寄出,但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它让我明白,牵挂之所以动人,不在于它是否被回应,而在于它始终存在,像老槐树根扎进泥土,哪怕树已不在,根仍在地下,默默生长。我们无法留住秋千,也无法留住童年,但我们可以留住那份牵挂,让它成为生命里最柔软的一部分,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悄然浮现,提醒我们:曾经,有人那样深切地思念过我们,而我们,也曾那样被需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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