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是头,消的是愁”,这句看似俚语又似禅语的话,最初是从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匠人口中听来的。他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边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一把旧铁壶,一边轻声念叨。我起初不解其意,只当是老人随口而出的闲话。随着年岁渐长,生活里的起伏越来越多,这句话却如一颗沉入心底的石子,在某个深夜悄然泛起涟漪,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它的深意。
上的是头,消的是愁——表面看,像是说人一生中不断攀爬、不断追求,最终不过是为了消解心头那点忧愁。可细想之下,它更像是一句关于生命本质的隐喻:我们总在“上”,总在努力,总在试图超越现状,可真正能让我们安心的,却往往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愁”时刻。这种“上”与“消”的循环,贯穿了人的一生。我们上学、上班、上台阶、上高楼,甚至上热搜、上榜单,可真正让我们感到满足的,或许不是站在高处的那一刻,而是深夜归家时那一碗热汤,是朋友间一句不经意的安慰,是孩子睡梦中轻轻的一声“爸爸”。
在都市的写字楼里,我曾见过无数人日复一日地“上”。他们踩着高跟鞋冲进电梯,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会议一个接一个,KPI压在肩头,仿佛只要不停“上”,就能摆脱焦虑、摆脱孤独、摆脱对未来的不安。可奇怪的是,越是“上”,越觉得空虚。有人升职加薪,却整夜失眠;有人买了大房子,却觉得家不像家;有人环游世界,照片发满朋友圈,却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们“上”了,可愁没有消,反而在高处被放大。因为“上”本身不是目的,它只是手段,而真正的归宿,是“消愁”——是那种被理解、被接纳、被温暖的瞬间。
反观一些看似“不上”的人,却活得格外通透。我认识一位退休教师,住在城郊的小院里,每天种花、喂鸟、写毛笔字。他不追热点,不刷短视频,也不关心房价涨跌。有人问他:“您不觉得生活太清闲了吗?”他笑着回答:“我每天‘上’的是心,‘消’的是烦。”原来,他每天清晨五点起床,静坐半小时,读一段古文,然后写一篇日记。他说,这半小时的“上”,不是向上爬,而是向内心走。他把烦恼写在纸上,再轻轻合上本子,仿佛把愁绪也一并封存。久而久之,那些曾经困扰他的事,竟在笔尖下慢慢消解。他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用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完成“消愁”的仪式。
这让我想起另一个故事:一位年轻医生在急诊室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后,终于走出医院,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天边的晨曦,喝了一口凉掉的豆浆。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坐着。他说:“那一刻,我不是医生,不是儿子,不是丈夫,我只是我自己。而我的愁,好像被那口豆浆,慢慢化开了。”这种“消愁”,不是靠逃避,也不是靠麻痹,而是通过一种回归本真的方式,让心灵重新获得呼吸的空间。它不需要高楼大厦,不需要掌声喝彩,只需要一个安静的角落,一次真诚的对话,或是一段不被打扰的时光。
“上的是头,消的是愁”,其实揭示了一种生活的辩证法:我们不可能永远“上”,也不可能永远“消”。生命就像一条起伏的曲线,有攀登的陡坡,也有平缓的谷底。真正的智慧,不在于一味地追求“上”,而在于懂得在“上”之后,如何“消”。就像登山者登顶之后,不会立刻下山,而是会驻足片刻,回望来路,感受风,感受云,感受自己的心跳。那片刻的停留,就是“消愁”的时刻。它让我们明白,攀登的意义,不只是为了到达,更是为了在到达后,能真正地“看见”自己。
人生在世,愁是难免的。生老病死,得失荣辱,谁都无法幸免。但愁不是终点,而是过程。我们“上”,是为了寻找消解愁的可能;而“消”,则是为了积蓄下一次“上”的力量。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只知“上”而不知“消”,人便成了永不停歇的机器;若只知“消”而不知“上”,人又容易陷入停滞与麻木。唯有在“上”与“消”之间找到平衡,生命才能真正流动起来。
不必害怕“上”得不够高,也不必焦虑“消”得不够快。重要的是,在每一次努力之后,给自己一个消愁的机会——可以是读一首诗,走一段路,看一场雨,或者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因为真正的成长,不在于你站得多高,而在于你能否在疲惫时,依然愿意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上的是头,消的是愁——下一句,或许该是:“心安处,便是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