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上白衣摇,江心月影碎。

一叶扁舟在暮色渐浓的江面上缓缓滑行,水波轻推,船身微晃,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叶孤舟与那轮悄然升起的明月。舟头立着一位白衣人,衣袂随风轻扬,不似尘世中人,倒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隐士。他手持一柄竹笛,笛声低回婉转,如诉如慕,似在追忆某段早已消逝的时光。江水潺潺,笛音与流水交织,竟分不清哪是水声,哪是心音。岸边的芦苇随风轻摆,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倾听这孤寂的旋律。远处山影如墨,层层叠叠,与天相接,天地之间,唯余此舟、此人、此曲。

这白衣人姓柳,名无尘,原是江南书香门第之后,少时聪慧过人,诗书礼乐无一不通。然而家道中落,双亲早逝,他看尽世态炎凉,遂决意远离尘嚣,泛舟江湖,以琴笛自娱,以山水为伴。他常言:“人生如舟,浮沉由命,唯有心静,方得自在。”他不求闻达,不慕荣华,只愿在江流中寻得一方清净。每至夜深,他便独坐舟头,吹笛赏月,将满腹心事化作音符,随江风飘散。他从不与人争辩,也不轻易与人深交,唯有江月、流水、孤舟,是他最忠实的听众。

某年深秋,江上雾气弥漫,天地混沌如未开之鸿蒙。柳无尘照常泛舟,笛声却比往日更显低沉。忽然,江心泛起一圈异样的涟漪,水波不似寻常流动,倒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他凝神望去,只见雾气中隐约浮现出一座古桥的轮廓,桥影倒映水中,竟与月影重叠,仿佛天地间多了一轮虚幻的明月。更奇的是,桥上似有一女子,身着素裙,手持油纸伞,静立不动。柳无尘心中微动,却并不惊惧,只觉那身影似曾相识,仿佛前世旧梦。他放下笛子,轻摇船桨,缓缓向桥影靠近。

待舟至桥下,雾气渐散,桥影却已消散无踪,唯余江面波光粼粼,月影依旧。柳无尘怅然若失,正欲返航,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如风拂耳。他回头,见一女子立于舟尾,素裙如雪,眉目清冷,正是方才桥上之人。她轻声道:“你吹的笛声,与二十年前那人一模一样。”柳无尘怔住,二十年前,正是他父亲在江上遇险之日,彼时有一女子冒雨相救,却未留姓名,只留下一句“舟上白衣摇,江心月影碎”便悄然离去。他自幼听母亲提起此事,却从未见过那女子真容。如今眼前之人,容貌竟与母亲描述分毫不差。

女子自称姓沈,名清漪,乃江中水灵所化,因感柳父当年善念,故出手相救。她言道:“我本不该现身,但你笛声太真,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你父亲曾言,若你长大成人,泛舟江上,吹笛如他,我便当再见你一面。”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柳无尘手中的竹笛上,“这笛子,是你父亲之物,我当年藏于江底,今见你吹奏,便知缘分未断。”

柳无尘心中翻涌,一时无言。他原以为此生孤独终老,却未料在这江心月影之间,竟与一段尘封的往事重逢。他轻声问:“你为何不早来?”沈清漪摇头:“天机不可轻泄,缘至则现,缘尽则隐。今日你心无杂念,笛声澄澈,故我现身。若你执念太深,纵我在此,你也见不到我。”

此后数日,柳无尘仍泛舟江上,但心境已大不相同。他不再只将笛声当作排遣孤寂的工具,而是开始思索父亲当年所言“心静则明,水动则浊”的深意。他渐渐明白,人生如舟,虽随波逐流,却可掌舵于心。外在的风浪或许无法掌控,但内心的清明,却始终握在自己手中。沈清漪并未再出现,但她留下的那句话,却如明灯般照亮了他的前路。

多年后,柳无尘依旧独居江上,但不再避世。他开始在岸边设一小亭,教孩童吹笛,讲述江月与舟影的故事。有人问他:“你为何不再吹那首哀婉的曲子?”他微笑道:“哀而不伤,乐而不淫,方为中和。舟上白衣摇,江心月影碎,碎的从来不是月,而是人心中的执念。”

江水悠悠,岁月如歌。每当夜深人静,江心依旧有笛声飘荡,只是那笛声不再孤寂,而是带着几分温暖与释然。舟上白衣依旧轻摇,而月影,也依旧碎在波光之中,只是这一次,碎得从容,碎得坦然。人生在世,不过一叶扁舟,浮沉之间,若能守住本心,纵月影破碎,亦能见天地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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