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厚厚的雪,像一层松软的棉絮铺展在青灰色的瓦片上,压得屋脊微微下陷,仿佛时间也在这份重量中变得缓慢。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落,雪面泛起细碎的金光,偶尔有风掠过,卷起几片雪粒,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悄然落下。这雪已经积了三天,从初雪的微弱试探,到如今覆盖整个村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白。人们推开门时,总要仰头望一眼屋檐,那厚厚的雪,像是一道无声的屏障,隔开了屋内的暖与屋外的寒,也隔开了喧嚣与寂静。
这雪,不只是自然现象,更像是一种隐喻。它落在屋檐上,也落在人心上。老张头每天清晨都会拿着竹扫帚,站在院中,仰头望着屋檐,迟迟不动手。邻居问他为何不扫,他总是笑笑:“等它自己化吧,扫了,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老张头年过七旬,老伴早年离世,儿女在外地安家,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这雪,成了他每日唯一的“访客”。他喜欢看雪从屋檐滑落的样子,像一串串珍珠断线,又像时间本身在滴落。有时,他会在雪堆旁放一碗清水,说是给过路的鸟儿准备的。雪厚,鸟难觅食,他记得。村里年轻人笑他痴,可谁也没看见,他望着屋檐时,眼中那抹难以言说的温柔。雪压着屋檐,也压着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他曾在这屋檐下迎娶新娘,也曾在这屋檐下送别孩子远行。如今,雪落无声,却把记忆一层层封存,像一本被雪覆盖的旧书,只等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轻轻翻开。
不只是老张头,整个村庄都在与雪共处。孩子们在雪地里打滚,堆出歪歪扭扭的雪人,给它们戴上破旧的草帽和围巾。学校停了课,老师索性带着学生在操场上写生,画那被雪覆盖的屋檐、枯树、烟囱。有个孩子画了一幅《屋檐上的雪》,画中没有人物,只有一条长长的屋檐,雪厚得几乎要垂到地面,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被雪压得静止不动。老师问他:“风铃为什么不响?”孩子答:“雪太重了,风都吹不动。”这句话让老师怔住了。后来这幅画被送去县里参展,得了奖,评委说:“它画出了沉默的重量。”雪,成了村庄的另一种语言,它不喧哗,却比任何声音都更清晰地传达着季节的更迭、生命的沉淀与时间的重量。
雪终究会化。几天后,气温回升,屋檐上的雪开始松动,先是边缘处出现细小的水痕,接着是大块的雪块滑落,砸在院中,发出沉闷的“噗”声。老张头站在屋檐下,听着这声音,像在听一场告别的仪式。他终于拿起扫帚,轻轻扫去残雪,动作缓慢而郑重。雪扫尽后,青瓦露出原本的色泽,屋脊也恢复了挺拔。阳光照在瓦片上,反射出久违的光亮。他抬头,看见一只麻雀落在屋脊,抖了抖羽毛,又飞走了。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雪虽然化了,但它留下的痕迹还在——屋檐的弧度、瓦片的纹理、院中雪水浸湿的泥土,还有他心中那一段被雪覆盖又悄然浮现的记忆。
雪是短暂的,屋檐是长久的。雪会来,也会走,但屋檐始终在那里,承载着风霜雨雪,也承载着人间的悲欢。屋檐上厚厚的雪,不只是冬日的装饰,它是时间的具象,是记忆的容器,是人与自然之间最朴素也最深刻的对话。当雪化尽,屋檐依旧,而人们走过雪后的清晨,脚步虽轻,心却比雪更沉。因为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落下,便已刻进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