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离乱上蓬莱,孤舟夜渡海门开。

这句诗出自清代诗人黄景仁的《杂感》,原诗以沉郁顿挫的笔调,抒发了乱世之中身世飘零、理想难酬的悲怆。而“襁褓离乱上蓬莱”一句,尤为引人深思——襁褓之中,本应是人生最安稳、最被呵护的阶段,却已卷入离乱,被命运推向传说中的仙山蓬莱。这不仅是个人命运的缩影,更是整个时代动荡的隐喻。蓬莱,本是神话中远离尘世的仙境,象征安宁、永生与救赎,然而当“襁褓”与“离乱”并置,当“上蓬莱”成为逃难而非飞升,诗意便从浪漫转为悲凉,从超脱转为无奈。

在历史的洪流中,个体的命运往往如浮萍,随风飘散。黄景仁生于乾隆年间,正值清朝由盛转衰的转折期。表面承平,实则暗流涌动:土地兼并加剧,流民四起,边疆战事频仍,科举之路又极尽艰难。他自幼孤苦,家道中落,虽才华横溢,却屡试不第,终其一生困顿潦倒。诗中“襁褓离乱”并非实指他出生时即逢战乱,而是以象征手法,表达一种自出生起便背负的动荡感与漂泊感。这种“离乱”,不仅是外在的战乱流离,更是精神上的无所依托——理想破灭、亲情离散、生计艰难。而“上蓬莱”,则是他对精神归宿的追寻,是对乱世中一丝安宁的渴望。这“蓬莱”并非真正的仙境,而是诗人心中构建的避世之所,是文学与诗歌所赋予的短暂慰藉。

进一步看,“孤舟夜渡海门开”作为下句,不仅承接了前句的漂泊意象,更深化了孤独与未知的意境。孤舟,是漂泊的具象;夜渡,暗示前路迷茫;海门,是通往蓬莱的门户,却也是现实与幻境的边界。诗人以“开”字作结,既写出航行的开始,也暗含希望的微光——哪怕前路未卜,哪怕孤身一人,仍要启程。这“开”字,是挣扎,是坚持,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在黄景仁的诗中,我们常能读到这种矛盾:一边是“十有九人堪白眼”的冷峻现实,一边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自嘲与不甘。他并非真的相信蓬莱可至,而是借“上蓬莱”这一意象,表达一种精神上的突围——哪怕肉体困于尘世,灵魂仍可远游。

这种“以诗避世”的倾向,在中国文人传统中并不鲜见。从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再到李白的“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文人总在现实压迫下,构建自己的精神蓬莱。而黄景仁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蓬莱不是隐逸的田园,不是醉酒的狂歌,而是带着血泪的书写。他的诗,是襁褓中的啼哭,是孤舟上的低吟,是夜渡时对岸的遥望。他笔下的“蓬莱”,不是终点,而是一种持续的、未完成的追寻。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襁褓离乱上蓬莱”也映照了人类普遍的精神困境。在动荡的时代、突变的命运、无解的苦难面前,人总会本能地寻找某种“蓬莱”——它可以是信仰、艺术、亲情、理想,甚至是死亡。而“孤舟夜渡”的过程,正是这种追寻的具象化。我们每个人,或许都曾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如襁褓中的婴儿般无助,被抛入不可控的洪流,却仍试图以微弱之力,驶向心中的彼岸。黄景仁的诗之所以动人,正是因为它不回避痛苦,也不粉饰希望,而是在绝望中保留一丝诗意的光亮。

“襁褓离乱上蓬莱,孤舟夜渡海门开”不仅是一句诗,更是一种生存姿态:在离乱中启程,在孤独中前行,在未知中坚守。它告诉我们,真正的蓬莱不在远方,而在每一次不肯放弃的渡海之中。当我们在现实的惊涛骇浪中感到无力时,不妨回望这句诗——那艘夜渡的孤舟,或许正载着我们自己的影子,缓缓驶向那扇尚未关闭的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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