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峰上的下一句,是一句未曾落笔的诗,也是一段被云雾遮蔽的往事。杭州西湖畔的飞来峰,孤峙于灵隐寺前,形如天外飞来,自古便是文人墨客寄托思绪的所在。它不高峻,却以奇岩怪石、古木幽泉著称;它不巍峨,却因佛窟石刻与禅宗传说而深具灵性。游人至此,多驻足仰望,或惊叹其形,或静听风过石隙的轻吟。真正令飞来峰在文化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并非仅是其自然景观,而是那句“飞来峰上千寻塔”之后的“下一句”——它像一道未解之谜,悬于历史长河的半空,等待有心人去接续、去诠释。
这句“飞来峰上千寻塔”出自北宋诗人王安石的《登飞来峰》。全诗为:“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表面看,这是一首登高抒怀之作,诗人借登高望远之景,表达自己改革图强、志向高远的心境。当后人反复吟诵此诗,尤其是“飞来峰上千寻塔”之后,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问:下一句是什么?是“闻说鸡鸣见日升”,还是别的什么?这追问,早已超越了诗句本身,成为一种文化心理的投射——人们渴望在已知与未知之间,找到某种精神上的延续。于是,这句“下一句”不再只是文字上的接续,而成了对理想、对信念、对人生境界的追问。
在灵隐寺的晨钟暮鼓中,我曾与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僧人闲谈。他告诉我,他年轻时也曾苦读诗书,后来因一场大病,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他每日清晨登上飞来峰,静坐于千寻塔遗址旁,听风、观云、读经。他从不背诵全诗,只反复默念“飞来峰上千寻塔”,然后闭目,等待“下一句”自然浮现。他说:“诗有定句,心无定言。若心有所悟,下一句便是你此刻的呼吸、眼前的落叶、耳畔的鸟鸣。”他举了一个例子:某日清晨,他见一孩童攀石而上,不慎滑倒,却笑着爬起,继续前行。那一刻,他心中浮现的“下一句”是:“笑看稚子踏云行。”又有一日,暴雨倾盆,山雾弥漫,他独坐塔下,忽觉天地混沌,万念俱空,心中所念,竟是:“云深不知归处。”他告诉我,真正的“下一句”,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活在人心里的。它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因境而生。
另一位年轻的学者,则从历史与文本的角度解读这句“下一句”。他指出,王安石写此诗时,正值推行新法,朝中反对声浪四起。诗中的“浮云”,暗喻朝中保守势力,“最高层”则象征改革者的理想高度。“下一句”不仅是诗意的延续,更是政治意志的宣示。但学者也承认,诗的魅力正在于其开放性。后人读此诗,不必拘泥于王安石的原意。明代画家董其昌曾在飞来峰下题诗:“塔影横空接太虚,山光入座净无余。”这便是他的“下一句”;清代文人袁枚则写道:“一峰飞来落禅关,万念俱消只此间。”这又是另一番境界。可见,“下一句”如同一条河流,源头是王安石的诗句,而支流则汇入无数后人的生命体验之中。它不再是封闭的文本,而是开放的对话,是古今心灵在飞来峰上的交汇。
如今,飞来峰依旧静立,千寻塔虽已不存,但石刻佛像仍在岩壁上低眉微笑,仿佛在倾听每一句“下一句”的低语。游人往来如织,有人拍照打卡,有人静坐冥想,有人提笔在石壁旁写下自己的诗句。一位中学生在笔记本上写道:“飞来峰上千寻塔,少年心事寄天涯。”一位退休教师在日记中记下:“飞来峰上千寻塔,夕阳影里话桑麻。”这些句子,或许稚嫩,或许平淡,却真实地承载着个体对生命、对理想的回应。它们不是对原诗的模仿,而是对“下一句”精神的继承——那是一种敢于登高、敢于发声、敢于在未知中寻找答案的勇气。
飞来峰上的下一句,终究不是一个固定的答案,而是一种持续的追问。它提醒我们:人生如登山,每一步都面临新的高度与新的迷雾;而真正的智慧,不在于记住前人的诗句,而在于在属于自己的时刻,说出那句属于自己的“下一句”。无论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还是“笑看稚子踏云行”,亦或是“少年心事寄天涯”,只要出自真心,便是对飞来峰精神的最好回应。山不言,塔已倾,而人心未息,诗思不绝。这,或许就是飞来峰留给世人的真正遗产——在每一座高峰之上,都留有一句等待被说出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