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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1:《边城》的再解读
《边城》的再解读
美丽与哀愁——对《边城》的再解读
《边城》是沈从文最负盛名的代表作,也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坛风格别致的代表性作品。它写的是“平凡的人物,平凡的梦,平凡的坎坷,可是却表现了不平凡的美”①。自作品问世至今,其精湛的艺术技巧不知倾倒了多少读者。为什么这篇作品具有如此巨大的艺术魅力,引得那么多读者不断流连低回?我想,除了作品本身那独具的湘西地方色彩以及浓郁的抒情诗气氛之外,作品所呈现出的古朴的人情人性美以及蕴涵其中的令人叹惋的悲剧感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本文正是试图透过作品表面的“美丽”来发掘其中隐伏的深深的“哀愁”,把握其美与悲的双重意蕴。
一
《边城》构筑的是一个田园牧歌式的诗意世界。清澈透明的碧溪咀,寂静和平的茶峒城连同那个热烈欢快的端午节,都呈现出一种令人神往的古朴美。美丽的边城与生活在其中的所有生灵,构成一幅动人的天然图画。这里所有的人,无论贫富贵贱,几乎都是淳朴善良、可敬可爱的。他们总是待人以诚、与人为善,信守着灵魂的纯洁与天真。作品中的老船夫勤劳本分,仁爱慈祥。撑船摆渡几十年,风雨无阻,而且他把这视为本分,额外之财分文不收。当有人塞钱给他作为答谢时,他会以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予以拒绝。实在盛情难却时,就去用这些钱买些茶叶和草烟。将茶峒出产的上等草烟挂在自己的腰边,过渡的客人有谁需要这东西必慷慨奉赠。茶叶则在六月里放进大缸里去,用开水泡好,给过路人解渴。他那爽直豁达的性情,轻利重义的品德,助人为乐的精神,以及对孙女无微不至的关怀,都集中体现了茶峒人的美德。掌水码头的顺顺也是个大方洒脱的人,他喜欢交朋友,慷慨而又能济人之急。“他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故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的退伍兵士以及游学文人,凡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帮助。”而他的两个儿子,天保大老和傩送二老,都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所以,这父子三人在茶峒边境上都是有口皆碑的。这里的商人也不见利忘义。老船夫去买肉时,屠户不愿意收钱,实在拗他不过,称肉时总选最好的一处,且故意把分量加多。就连此地的驻兵也从不扰民。除了号兵每天上城吹号玩,使人知道这里还驻有军队以外,其余兵士皆仿佛并不存在。而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做妓,也永远那么淳厚。她们“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人还更可信任”。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是一片未被现代文明污染的桃源世界。这里的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这里,乡村与城镇、士兵与百姓、过客与市民,甚至人与动物皆能和谐相处。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除了家中死了牛,翻了船,或发生别的死亡大变,为一种不幸所绊倒觉得十分伤心外,中国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挣扎中的情形,似乎就永远不会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所以说《边城》是有美皆备的,它“简直就是一部证明人性皆善的杰作”②。然而我们发现,沈从文一方面竭力在作品中挽留湘西的神话,另一方面已经预见到湘西世界无法挽回的历史命运。所以,小说结尾写到那座作为小城标志的白塔在雷雨之夜轰然倒塌的情景。白塔不仅关系着小城的风水,而且已经成为湘西世界的一个象征。塔的倒掉因此预示着一个田园牧歌神话的必然终结。
二
其实三十年代的湘西地区并非世外桃源。一九三四年,沈从文曾从北平返回故乡一趟。他对湘西的印象是“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朴素的人情美,几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来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惟利惟实庸俗人生观”③。出于对湘西的挚爱,也痛感于当前现实的黑暗,沈从文追溯既往,思考未来,写出他记忆和理解中的湘西的人情世态。《边城》写的正是往日的湘西,是现代文明浪潮尚未大举侵入的封闭的山村社会。从作品所点明的茶峒“驻扎一营由昔年绿营屯丁改编而成的戍兵 ”、“皇帝已不再坐江山”来看,作品写的是民国初的湘西,是作者幼年心目中的湘西,或者说是作者离家近二十年,在大城市中颠簸十多年中所深深怀念的、梦幻中的湘西。作为一个湘西赤子,沈从文的全部生活感性都离不开对湘西世界的直面和怀念。虽然《边城》中人物的正直和热情已经成为过去,但是作者仍然希望通过对那湘西故土的如诗如梦般的描绘,表现出“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④。如汪曾祺所言,《边城》的生活是真实的,同时又是理想化的,这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边城》“是一个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⑤。其中隐约透露出沈从文面对历史大潮裹挟下的湘西世界所抱有的一种伤感、困惑和无奈。他将遥远的边城里发生的故事写得如此平淡,以致使他内心的隐痛几乎被淹没在环境的牧歌情调里,从容的叙述几乎使人难以觉察到作者心底的深长叹息。然而,作品中人物的遭遇仍然使我们在感受爱与美的同时,也体会到痛苦与不幸。
如果说《边城》是作者构筑的一座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翠翠便是这种自然人性的化身。翠翠这个名字的来历正显示出人与自然的和谐同一关系:“为了住处两山多竹篁,翠色催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做翠翠。”她“在风日里长大,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她恬静温柔,纯洁坚贞,从外表到内心都晶莹剔透、姣好无比。她的身上,闪耀着一种神性之光,既体现出人性中自然、优美、健康的一面,也反映出沈从文身上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情怀。沈从文说过“美丽总是愁人的'”,“美,总不免有时叫人伤心”,其实,这也正是翠翠的写照。翠翠的出生背景本身就是一个美丽而凄凉的故事。她的母亲在十五年前同一个军人相爱并怀了孕,但却结婚不成。他们本想逃走,但一个不想违背军人的责任,另一个又不想离开孤独的父亲。经过一番考虑后,军人就先服毒自杀了。翠翠的母亲待生下翠翠以后,去溪边喝了许多冷水自尽。翠翠在外祖父的抚养下渐渐长大,等待她的即将是怎样的命运呢?可以说,翠翠是幸福的,不仅因为她生长在美丽的边城,而且无论是天保、傩送,还是老船夫、杨马兵甚至船总顺顺,都深爱着翠翠,且彼此间又怀有亲切的感情。然而她又是最不幸的,她的父母双双殉情而死,她和外祖父的生活虽然恬淡、平静,但在翠翠敏感的心灵里总隐现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寞、孤独、忧伤之感,以及对孤独的莫名恐惧,她甚至会在无人的时候独自垂泪。老船夫虽然一心要把她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但爱她的大老与二老却一个不幸被淹死,另一个黯然远行。而与她相依为命的老船夫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心力交瘁而死,只留下翠翠独自守着渡船,在迷茫与无望中等待情人的归来。所以汪曾祺说《边城》“是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隐伏着作者很深的悲剧感”⑥。对于这出悲剧,沈从文有意回避或冲淡了人为的对立和冲突,而是设计了许多误会。比如,当地恋爱的方式有车路和马路两种,车路是汉族人的风俗,婚约要正大光明,就得请媒人带着彩礼前来相见;而马路是少数民族的求爱方式,要在远处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才能赢得爱情。天保大老和傩送二老都钟情于翠翠。大老选择了车路,于是托杨马兵作介绍人。在杨马兵看来,老船夫是完全可以主宰翠翠的婚姻大事的,因此大老的命运掌握在老船夫的手里。可是老船夫出于对翠翠的尊重与爱,不愿意包办这场婚姻,所以当大老托人说媒时,他就去征求翠翠的意见。翠翠虽然只倾心于二老,但是可能因为她年龄小,也因为浑朴天真,贞静含蓄,不好意思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使得老船夫无可措手,只好将大老两次托人提亲都不置可否地搪塞过去。而当大老打算走马路时,才知道二老也爱上了翠翠,他们于是准备公平竞赛。可是等到二老一张口,大老知道根本不是二老的对手,因此抽身退出,远走他乡,结果酿成大老在烦恼、悲哀、愤慨之中水鸭子反被淹死的悲剧。深爱着翠翠同时又深爱着哥哥的二老对老船夫吞吞吐吐的行为非常反感,认为是他害死了大老,这种情绪也影响到他的父亲顺顺。船总对老船夫一向和睦友善,但他因为大老的死而有些伤心,不愿意让间接害死大儿子的女孩作二儿子的媳妇,致使二老也远下桃源。最终导致老船夫的努力失败,并在忧心如焚中猝然而死。这出悲剧表面上看来真如沈从文所说:“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而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但细细品味,却发现故事里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误会或不凑巧,这和他们所特有的那种含蓄内敛的表达方式不无关系。从整个小说的叙事情节看,作品中无论是祖孙之间,还是相爱的情人翠翠与二老之间,始终没能倾心交谈过一次,他们都把自己的爱与希望、孤独与痛苦默默埋藏在心底,致使作品从头至尾笼罩着一股压抑了的悲哀。所以,翠翠本应处于悲剧的中心,可实际上却一直置身于悲剧之外。她不知道天保是因为得不到她的爱而忧愤出走落水身亡的,不知道傩送离乡远行也是因为无法得到她的爱,她甚至也不知道爷爷突然离世全是由于替自己的幸福思虑奔忙而心力交瘁所致!只有这一切都已发生,陪伴她的杨马兵向她说明了之后,她才如梦初醒哭了一个晚上。因此,金介甫说:“《边城》总的来说是写人类灵魂的相互孤立。”⑧
另一方面,翠翠的悲剧看起来像是发生在无冲突的和平之日,除了误会就是不凑巧,仔细阅读却发现悲剧并非全出于偶然,其中也必有现实的社会基础。船总顺顺虽然慷慨洒脱,乐善好施,但团总以一座新碾房作女儿的陪嫁,对他还是有相当的吸引力。在渡船与碾房的角逐中,他内心的天平一直是倾向于碾房一边,所以迟迟没有回绝团总的提亲。二老远下桃源也是和他吵了一架之后才赌气出走的。可见他在义利的取舍上,也非决然的舍利而取义。他在牌桌上回答老船夫问话时那种轻慢的态度与口吻,以及老船夫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自卑不安、欲言又止,都从侧面表现出他们之间社会地位的悬殊与由此造成的隔阂。直到老船夫感到夙愿难成,心力交瘁而猝死,他对翠翠与傩送的爱情才有了明确的表态。
我们发现沈从文的确爱极了湘西,他不忍心让现实的丑与恶直接出来破坏理想中的美与善。在作品中,现实的障碍始终只作为一种隐蔽的力量存在,而没有被强化为一种对社会的控诉,因此,《边城》没有像三十年代大多数作品那样具有鲜明的社会批判性和指向性,而是通篇笼罩着一种阴差阳错的神秘感与命运感。在老船夫看来,翠翠父母的悲剧是 “谁也无罪过,只应由天去负责”。而他凭着丰富的阅历与隐约的直觉,已经预感到翠翠母女二人共同的命运,而这种不幸的预感竟然最终一语成谶。顺顺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取名天保,即上天保佑的意思,二儿子取名傩送,意即傩神派送。而顺顺无意识地偏爱小儿子,因为当地人认为傩神要比汉人的 “天”更加灵验,而天保的夭折正好印证了这一点。杨马兵年轻时候在碧溪咀对翠翠母亲唱歌,翠翠母亲不理会,而多年之后却成为这个孤雏的惟一靠山惟一信托人,这岂不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这种左右人类的无形力量从小说的背景故事一直延伸到主人公翠翠的新传奇中。而正是这种令人无奈的命运感强化了《边城》的艺术感染力,并且流露出沈从文的无奈与叹息。沈从文由此撕开了边城人生和谐的另一面,让我们领悟到一种只应由“天”负责的爱的缺憾。如他在作品中所说:“一切依旧,惟对于生活,却仿佛什么地方有了个看不见的缺口,始终无法填补起来。”
篇2:翠翠成长的神话-沈从文《边城》之再解读
成长是人生的母题,也是文学的母题。从哲学意义来说,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成长——它包括两个层面的内涵:首先是生理层面的,指的是作为个体的人所经历的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这样一个生命生长发育的自然流程;其次是心理或精神层面的,意味着个体存在的趋向成熟,有较明确的自我意识,能协调个人意愿和社会规范之间的冲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自我价值。在文学创作中,成长一般不是指生理层面的生长发育,而是指心理或精神层面的成熟过程。十八世纪末,歌德便把成长母题与小说创作结合起来,创作了长篇小说《威廉·迈斯特》,成为“成长小说”的典范之作。此外,还有凯勒的《绿衣亨利》也是代表之作。“成长小说”在德语中表达为Bildungsroman一词,又可译为“教育小说”,是一种带有传奇色彩的文学类型,“不是以一个或几个成熟的、定型的性格为中心,通过一些特殊的、复杂的以至离奇的生活现象或传奇情节,呈现某个社会的某个时期的横断面……教育小说是以个人和社会的矛盾尚未激化成为敌对状态为前提的,主人公在生活中接受教育的过程就是他通过个性的成熟化和丰富化成为社会的合作者的过程”①。沈从文的小说《边城》以山清水秀、充满人性美和人情美的茶峒小山城为背景,叙述了美丽纯朴的湘西少女翠翠如何在“现代”文明之风的浸浴下以及爱情的折变磨难下,逐渐从半原始的自然状态成长蜕变为“成人”、“社会人”的故事。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一篇关于“成长”的小说。在行文中,沈从文多处以“长大成人”“大了”“成长” “长大”等词,昭示翠翠走向“成人化”和“社会化” 。
从《边城》的文本解读出发,翠翠的“成长”至少受到三个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社会环境的变化。翠翠出生的湘西茶峒小山城,风俗淳厚、人情质朴、重义轻利,“一切总永远那么静寂,所有的人每个日子都在这种不可形容的单纯寂寞里过去。”即使河街吊脚楼里的妓n,也还保持着某种“生命的严肃感”。然而,这里毕竟不是原始洪荒的“世外桃源” ,“大都市随了商务发达而产生的某种寄食者”开始落户于此。“现代” 的人侵,对未经金钱、实利污染的朴质民风造成冲击。翠翠耳濡目染,“现代”的观念也悄悄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当她和傩送的爱情由于团总女儿的介人,直接呈现为“渡船”与“碾坊” 的对立时,她第一次感到了金钱力量的可怕。“他又不是傻小二,不要碾坊,要渡船吗?”乡民关于傩送是选择她还是团总女儿,是选择渡船还是碾坊的议论,以金钱为衡量标准(碾坊的收益顶十个长工干一年),使她“小小心腔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明的东西”。她在第八章里无所谓地唱着:“白鸡关出老虎咬人,不咬别人,团总的小姐派第一。……大姐戴副金簪子,二姐戴副银钏子,只有我三妹没得什么戴,耳朵上长年戴条豆芽菜。”显然是她潜意识里对金钱观念至上的反抗。这是社会大课堂在翠翠的成长路上所上的第一课。
二是祖父心事的变化。纯朴大方、热情豪爽的祖父老牛护犊,使翠翠在没有父母的呵护爱惜下,也能无忧无虑、快乐健康地成长。随着翠翠的长大,祖父开始“有点心事,心子重重的”。原因有二:一是翠翠的长大直接使他忆起翠翠母亲的悲剧,害怕翠翠重蹈覆辙;二是翠翠人已长大了,证明自己也真正老了,必须要把翠翠交给一个可靠的人。这些有分量的心事沉沉地压在祖父的心上,也迫使翠翠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小说在第七章写道:“我想的很远,很多。可是我不知想些什么。”不懂得翠翠心思的祖父,在面对选择大老天保还是选择二老傩送作为翠翠的终身依靠人时,提出了走车路和走马路的方式。走车路就是包办婚姻,即请媒人提亲,一切由双方家长做主;走马路是指原始的自由婚姻,以向对方唱歌的方式求爱,一切由男女双方自己做主。大老选择走车路,遭到翠翠的拒绝后(祖父还是以尊重翠翠的意愿为主,没有再作主张),自知走马路不是傩送的对手,避走下水在茨滩出事淹坏了,酿成悲剧。整个悲剧发生的过程中,翠翠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祖父的心事变化,碍于传统文化观念的束缚,苦于不能亲口说出自己爱的是二老不是大老。之后,虽然“一切依旧,惟对于生活,却仿佛什么地方有了看不见的缺口,始终无法填补起来”。而这一切直到祖父猝然而卒,翠翠才从杨马兵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不过,正是在这种与祖父的心理对抗和磨擦中,翠翠逐渐成熟起来。这是翠翠成长历程中的第二课。
三是翠翠自我的发现。天真单纯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 ,“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 ,使她“从不发愁,从不动气”,终日与祖父、渡船、黄狗相依生活,这时她的自我处于一种蒙昧状态。换句话说,她从未意识到自我。翠翠自我意识觉醒源于她的情窦初开,两年前的端午节与二老傩送相遇,文中这样写道:“但是另外一件事,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朦胧的爱使她第一次意识到自我的存在。西方女权主义运动的先驱波伏娃曾指出:在以男性意识为中心的社会里,女性在成长过程中是以社会(男性)的需要为基点建立起所谓女性的理想范式,这就使女性将原是社会的、男性的要求内化为女性的自我选择,将原是外在的、文化的压抑内化为女性的自我压抑。因而,女性一旦觉醒,其反叛的对象不是外在的压迫力量,而是女性与自我的抗争。①翠翠在意识到自我之后,就开始了与自我的抗争。这里有两个最显著的表现:一是翠翠的自我非常喜欢傩送,但已经将社会道德、伦理规范内化为内在品质的她却死死压抑住自己的情感(社会认为不能表白),不给自我以充分表现的机会,导致自己也不知为何而哭,为何“在成熟中的生命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这样,就造成自我的释放只能借助于梦了。小说第十八章特意写到翠翠在睡梦里尽为山鸟歌声所浮着,做的梦也常是顶荒唐的梦,而她却“从这份隐秘里,便常常得到又惊又喜的兴奋”。二是面对大老天保的走车路,同样甚懂社会操作规范的翠翠不敢以言语表达自我的意见(拒绝),她身上各种所谓“好”的品质(社会强加于她的)与自我由此产生强烈的冲突,导致自我只能产生逃避的念头,“我要坐船下桃源县过洞庭湖,让爷爷满城打锣去叫我,点了灯笼火把去找我。”但她马上就意识到如果真的这样做了,爷爷会拿刀杀了她!自我的发现打破了翠翠单纯快乐的生活,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忧伤、烦恼与痛苦。然而,正是这样,才使翠翠真正成熟起来,开始用成人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
翠翠的成长与其他“成长小说”所表现的主人公成长有着极大的一致性:即成长的过程就是展示人生悖论的过程,就是呈现人生痛苦的过程,或者说,成长本身就是悖论,就是痛苦。翠翠因“现代”观念的入侵、祖父微妙心事的重压以及自我意识的觉醒逐步走向成熟的过程就是一种烦恼而痛苦的过程。在这样痛苦的过程中,每前进一步都是艰难的。每走到艰难处,翠翠总是用“哭”来宣泄,达到心理上的平衡,从而在心理上慢慢成熟起来。翠翠的第一次“哭”发生在面对大老走车路祖父又不懂得她的心思时(她爱的是二老),心乱如麻,自我想到了逃避,而现实中的她却怕祖父会拿刀杀了她,“就忽然哭起来了”。在这之前,翠翠“心中只想哭,可是也无理由可哭”。饶有趣味的是,祖父在劝慰她的时候,说的是这样的话:“不许哭,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哭。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才配活到这块土地上!” 在祖父(成人社会)看来,“哭”是一种幼稚的行为,成人世界里是不允许哭的,不管有什么事。但祖父(成人社会)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从幼稚走向成熟,进入成人世界,“哭”是必不可少的催化剂。大老因得不到翠翠的爱,走茨滩淹坏了,船总顺顺家把责任归到了老船夫这边,二老因此生了气,使翠翠“心中极乱”,于是第二次“哭”起来了。这一次“哭”使翠翠和祖父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翠翠像知道祖父已不很疼她,但又像不明白它的真正原因。” 日子变得不完满起来,而翠翠由此学懂了许多事。翠翠第三次是“大哭”,祖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心力交瘁,阖然长逝,留下了孤独无依的她。在此之前,翠翠一直恐惧祖父会离开她,她从未去想这些事。等到祖父真的离她而去的时候,翠翠反而坚强了起来,拒绝了船总顺顺接她过家里去住的好心。杨马兵暂代祖父的位置陪伴翠翠,告知了她祖父活时所不提到的许多事,使“翠翠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可全明白了”。于是,翠翠第四次“痛哭”了一个夜晚(此前在祖父丧事中的“哭”不计)。经过这一次痛哭,翠翠完全成熟起来,决定留在渡口,等待意中人的归来,虽然“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应该说,是“哭”将翠翠在成长困境中的痛苦化成了前行的动力,使她接受了环境教育与自我教育,走向成人世界。
沈从文的《边城》和歌德、凯勒等的“成长小说”或日“教育小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在《威廉·迈斯特》和《绿衣亨利》里,主人公在社会大熔炉里经过痛苦的锤炼,接受教育,长大成人,成为社会人,作者是怀着欣喜和欣赏的态度;而在沈从文笔下,翠翠的成长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对于她遭受痛苦和接受教育而成熟起来,走向“社会化”,作者是万分怜惜的。沈从文写作《边城》,本意是要表现“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②。在他心目中,“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乃是十五岁之前(未长大)的翠翠所表现出来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 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这只有在现代文明所尚未侵袭、人性败坏之风尚未吹遍的世外桃源之一角——边城才能孕育和培养得出来的。然而,随着“现代”这头怪兽的入侵,沈从文痛心疾首地发现“边城”这一他梦中的理想乐土也开始堕落,滑向“惟实惟利”的深渊,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在《长河·题记》写道:“一九三四年冬天,我因事从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转到家乡凤凰县。去乡已经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素朴人情美,几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惟实惟利庸俗人生观。……‘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因此我写了个小说,取名《边城》……”③显然,《边城》的写作是沈从文试图通过翠翠的“成长”和被迫“社会化”的过程对这一堕落的现象进行批判,所以,翠翠的这种“成长”与“成熟”并不是作者所想看到的,读者也能从小说行文中品尝到作者那隐伏着的悲痛与沉忧。
如果进一步从象征或隐喻的角度来看,沈从文在《边城》里塑造翠翠的形象无疑还有更深刻的含义。在此,他把翠翠看成是心目中的文化女神,在她身上寄托着自己改造民族、社会的理想。他曾说:“在《边城》题记上,且曾提起一个问题,即拟将‘过去’和‘当前’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造,可能从什么方面着手。”④由此可见沈从文特别希望人们从翠翠的“成长”历程中看出“边城” 的“过去”和“当前”的区别,能够以过去那种重义轻利、乐观豪爽、充满人性美的淳朴民风对比当前惟实惟利、金钱至上、庸俗透顶的人生观,从而寻找重造“民族品德” 的可能性。另外,翠翠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象征着一个民族(湘西苗族),她(身不由己)的“成长”正象征着湘西苗族由传统(美好)走向“现代”(堕落)的过程。在现代文论中,“神话”这个术语经常脱离词的原意,用来指一个故事或故事的组合(complex of story)暗示性地象征人类或超人类存在的深藏方面的内容。简单地说,“神话”在现代文论中是指宏观的、由整个作品组成的象征,或是象征系统构成的世界。⑤因此,我们不妨说《边城》是关于翠翠成长的神话(象征系统)。
注释:
① 参见(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版。
② 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见《沈从文选集》第五卷(文论),第231页,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6月第一版。
③ 沈从文《长河·题记》,见《沈从文选集》第五卷(文论),第235—237页,四JI1人民出版社,1983年6月第一版。
④ 沈从文《长河·题记》,见《沈从文选集》第五卷(文论),第237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6月第一版。
⑤ 参见赵毅衡著《新批评—— 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第137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8月第l版。
篇3:解读《边城》节选
白日里,老船夫正在渡船上,同个卖皮纸的过渡人有所争持。一个不能接受所给的钱,一个却非把钱送给老人不可。正似乎因为那个过渡人送钱气派有些强横,使老船夫受了点压迫,这撑渡船人就俨然生气似的,迫着那人把钱收回,使这人不得不把钱捏在手里。但到船拢岸时,那人跳上了码头,一手铜钱向船舱里一撒,却笑眯眯的匆匆忙忙走了。老船夫手还得拉着船让别一个人上岸,无法去追赶那个人,就喊小山头的孙女:
“翠翠,翠翠,为我拉着那个卖皮纸的小伙子,不许他走!”
翠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真便同黄狗去拦着那第一个下船人。那人笑着说:
“请不要拦我!……”
正说着,第二个商人赶来了,就告给翠翠是什么事情。翠翠明白了,更紧拉着卖纸人衣服不放,只说:“不许走!不许走!”黄狗为了表示同主人的意见一致,也便在翠翠身边汪汪汪地吠着。其余商人都笑着,一时不能走路。祖父气吁吁的赶来了,把钱强迫塞到那人手心里,并且搭了一大束草烟到那商人担子上去,搓着两手笑着说:“走呀!你们上路走!”那些人于是全笑着走了。
翠翠说:“爷爷,我还以为那人偷你东西同你打架!”
祖父就说:“嗨,他送我好些钱。我才不要这些钱!告他不要钱,他还同我吵,不讲道理!”
翠翠说:“全还给他了吗?”

祖父抿着嘴把头摇摇,闭上一只眼睛,装成狡猾得意神气笑着,把扎在腰带上留下的那枚单铜子取出,送给翠翠。且说:
“礼轻仁义重,我留下一个。他得了我们那把烟叶,可以吃到镇筸城!”[《边城》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民风淳厚、善良朴实的世界,渡船老人是其中的代表。他摆渡撑船50年,忠于职守,风雨无误。“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地很忠实地在那里活下去。”他忠厚朴实,只靠公家发给的三斗米、七百钱过着简陋的生活,从不收取过往客人的额外的渡钱。有时感情难却,只好将收入的钱买草烟奉赠过渡客人,买茶叶泡水给过路人随意解渴。这里描写的情节,就是他一生无数类似事件中的一个片断。]
远处鼓声又蓬蓬的响起来了,黄狗张着两个耳朵听着。[上承第三节对鼓声的描写,小说从这里开始又回到对第三个端午节的叙述。]翠翠问祖父听不听到什么声音。祖父一注意,知道是什么声音了,便说:
“翠翠,端午又来了。你记不记得去年天保大老送你那只肥鸭子?早上大老同一群人上川东去,过渡时还问你。你一定忘记那次落的行雨。我们这次若去,又得打火把回家;你记不记得我们两人用火把照路回家?”[这段语言照应了前面两件事:一是第三节写到,天保恰好在端午那天“应当向上行,随了陆路商人过川东龙潭送节货”,故参加赛龙舟的就只傩送,为第九节写傩送请翠翠看龙舟赛埋下伏笔;一是祖父又故意提起去年端午节天保送肥鸭的事,用来试探孙女的`心思。]
翠翠还正想起两年前的端午一切事情哪。但祖父一问,翠翠却微带点儿恼着的神气,把头摇摇,故意说:“我记不得,我记不得,我全记不得!”其实她那意思就是“你这个人!我怎么记不得?”[翠翠心里正想起两年前端午和傩送相遇的“一切事情”,不希罕天保送的鸭,故意说记不得。]
祖父明白那话里意思,又说:“前年还更有趣,你一个人在河边等我,差点儿不知道回来,天夜了,我还以为大鱼会吃掉你!”[爷爷知道翠翠故意说不记得,所以他也故意说错,把傩送说的话当成自己说的话。]
提起旧事,翠翠嗤地笑了。[祖父提起去年端午节天保大老送的肥鸭,翠翠“带点儿着恼的神气”,祖父提起前年端午“大鱼会吃掉你”,翠翠嗤地笑了,对比中表现了翠翠对傩送二老感情的执着不二。]
“爷爷,你还以为大鱼会吃掉我?是别人家说我,我告给你的!你那天只是恨不得让城中的那个爷爷把装酒的葫芦吃掉!你这种人,好记性!”[翠翠真的以为爷爷记错了,责怪爷爷“好记性”,怎么连傩送老二说的话也记不起来了。其实,爷爷哪里记不住呢,爷爷是故意逗翠翠高兴。幽默风趣的对话,表现了祖孙之间深厚的骨肉情。]
“我人老了,记性也坏透了。翠翠,现在你人长大了,一个人一定敢上城去看船,不怕鱼吃掉你了。”
“人大了就应当守船哩。”
“人老了才应当守船。”
“人老了应当歇憩!”
“你爷爷还可以打老虎,人不老!”祖父说着,于是,把手膀子弯曲起来,努力使筋肉在局束中显得又有力又年青,并且说:“翠翠,你不信,你咬。”
翠翠睨着腰背微驼白发满头的祖父,不说什么话。[爷爷说翠翠长大了,翠翠说“人大了就应当守船呢”,“人老了应当歇憩”,这些话表现翠翠对爷爷的关心,长大了的翠翠想着顶替爷爷守船了。爷爷说自己不老,但“翠翠睨着腰背微驼白发满头的祖父,不说什么话”,在翠翠的眼中,爷爷的确老了,应该歇息了。小说通过这些微小、琐碎的生活细节的描写,让人感到祖孙二人相互关心、相依为命的那分浓浓的亲情。]远处有吹唢呐的声音,她知道那是什么事情,且知道唢呐方向。要祖父同她下了船,把船拉过家中那边岸旁去。为了想早早的看到那迎婚送亲的喜轿,翠翠还爬到屋后塔下去眺望。过不久,那一伙人来了,两个吹唢呐的,四个强壮乡下汉子,一顶空花轿,一个穿新衣的团总儿子模样的青年,另外还有两只羊,一个牵羊的孩子,一坛酒,一盒糍粑①,一个担礼物的人。(①糍粑:cíbā,把糯米捣碎后蒸熟做成的食品。)一伙人上了渡船后,翠翠同祖父也上了渡船,祖父拉船,翠翠却傍花轿站定,去欣赏每一个人的脸色与花轿上的流苏①。(①流苏:装在车马、帐蓬等上的穗状饰物。)拢岸后,团总儿子模样的人,从扣花抱肚里掏出了一个小红纸包封,递给老船夫。这是当地规矩,祖父再不能说不接收了。但得了钱祖父却说话了,问那个人,新娘是什么地方人,明白了,又问姓什么,明白了,又问多大年纪,一起弄明白了。吹唢呐的一上岸后,又把唢呐呜呜喇喇吹起来,一行人便翻山走了。祖父同翠翠留在船上,感情仿佛皆追着那唢呐声音走去,走了很远的路方回到自己身边来。[这一段描写婚嫁,看到别人家办喜事,翠翠有什么表现呢?祖父有什么表现呢?翠翠非常敏感,听到“远处有吹唢呐的声音,她知道那是什么事情”,“爬到屋后塔下去眺望”;花轿上了船,翠翠“傍花轿站定,去欣赏每一个人的脸色与花轿上的流苏”;祖父也非常关心,他问得那么详细,那么具体,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花轿远去了,翠翠和祖父都是心向之神往之。这些都说明,翠翠对未来有一种向往,内心里涌动着一种对爱情的骚动;祖父也许心里想,该为翠翠的事操心了。]
祖父掂着那红纸包封的分量说:“翠翠,宋家堡子里新嫁娘只十五岁。”[祖父的意思是,翠翠也是十五岁,翠翠也可以做新娘了。]
翠翠明白祖父这句话的意思所在,不作理会,静静的把船拉动起来。[这是以静写动。翠翠也想做新娘了,但翠翠虽然有了意中人,却八字儿还没有一撇呢。外表“静静”,内心却有思潮翻滚。]
到了家边,翠翠跑还家中去取小小竹子做的双管唢呐,请祖父坐在船头吹《娘送女》曲子给她听,她却同黄狗躺到门前大岩石上荫处看天上的云。白日渐长,不知什么时节,守在船头的祖父睡着了,躺在岸上的翠翠同黄狗也睡着了。[这段文字从侧面烘衬了翠翠对未来迷茫和惆怅的心情。翠翠听爷爷吹唢呐《娘送女》,但是,翠翠没有娘,翠翠只有爷,翠翠满腹的心事不好向爷爷倾诉。翠翠望着天上的云,想着自己的心事,她也许感到了未来像云一样渺茫。祖父为翠翠的未来发愁,心事重重,睡了;翠翠为自己的未来发愁,思绪悠悠,也睡了,“睡是梦之门”,未来对于翠翠还只是一个梦。]
本段又回到第三个端午节的前夕,重点写迎婚送亲的花轿来到渡口,撩拨着翠翠内心深处的情思,激起了她内心感情的波澜,引发了她对未来的憧憬。
篇4:边城课文内容解读
在一条清澈见底的茶洞河畔的渡口中,住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船公和他的外孙女。他们任风吹雨打,长年累月摆渡,护送日月星辰,过着山里人宁静的生活。随着岁月的流逝,外孙女翠翠慢慢长大了。奔波于湘、黔、渝做生意的船总顺顺的两个儿子大佬天保和二佬傩送,在翠翠爷孙俩护渡中,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爱上了翠翠,而翠翠的心里只有傩送。爷爷不知外孙女的心思,二佬的双亲也猜不透年轻人的心,按照苗家人的礼节,把翠翠“放话”给大佬天保,为二佬傩送也物色一个富家的千金,并有碾房作陪嫁。但傩送宁愿要渡船也不要碾房。在河边游水长大的天保怀着重重心思竟然在一次乘船外出中溺水身亡,傩送悲痛不已,外出未归。老船公在一次山洪中谢世,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埋葬了老船公。翠翠依然在渡口的船中静静地等待着傩送的归来。
篇5:《边城》节选的解读
两年日子过去了。[这个句子承第三节,跳跃式的又回到了眼前现实。]
这两年来两个中秋节,恰好都无月亮可看,凡在这边城地方,因看月而起整夜男女唱歌的故事,通统不能如期举行,因此两个中秋留给翠翠的印象,极其平淡无奇。两个新年虽照例可以看到军营里和各乡来的狮子龙灯,在小教场迎春,锣鼓喧阗①大热闹,到了十五夜晚,城中舞龙耍狮子的镇筸②兵士,还各自赤裸着肩膊,往各处去欢迎炮仗烟火。(①喧阗:形容声音大。阗,tián。②镇筸:地名,曾是湖南凤凰县的治所。筸,ɡān。)城中军营里,税关局长公馆,河街上一些大字号,莫不预先截老毛竹筒,或镂空棕榈树根株,用洞硝拌和磺炭钢砂,一千槌八百槌把烟火做好。好勇取乐的军士,光赤着个上身,玩着灯打着鼓来了,小鞭炮如落雨的样子,从悬到长竿尖端的空中落到玩灯的光赤赤肩背上,锣鼓催动急促的拍子,大家情绪都为这事情十分兴奋。鞭炮放过一阵后,用长凳脚绑着的大筒烟火,在敞坪一端燃起了引线,先是咝咝地流泻白光,慢慢的这白光便吼啸起来,作出如雷如虎惊人的声音,白光向上空冲去,高至二十丈,下落时便洒散着满天花雨。人人把颈脖缩着,又怕又欢喜。玩灯的兵士,却在火花中绕着圈子,俨然毫不在意的样子。翠翠同他的祖父,也看过这样的热闹,留下一个热闹的印象,但这印象不知为什么原因,总不如那个端午所经过的事情甜而美。[小说第三节至第十节是描写三个端午节,这段文字旁逸斜出,不写端午,而写年节,看似闲笔,却是非有不可。第一、第三节提到“边城所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端午已经写过,此处再补写中秋、过年,前后照应,周密无际。同时也为后文第十四节写傩送中秋月下唱歌预设伏笔。第二、前面写翠翠和傩送端午在河边相遇,此时把端午和二人之事暂时搁置,让刚刚燃烧起来的爱情之火忽然熄灭下来,使文章有波澜有起伏。第三,更重要的是,翠翠觉得这两年的中秋平淡,过年虽然热闹却“总不如那个端午所经过的事情甜而美”,翠翠在心里常常回味着和傩送初次相遇的情景,爱情之火从表面看是熄灭了,但翠翠的心里却在熊熊燃烧。小说对中秋和年节的描写,从侧面写出翠翠对傩送的怀念,为下文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
翠翠为了不能忘记那件事,上年一个端午又同祖父到城边河街去看了半天船,一切玩得正好时,忽然落了行雨,无人衣衫不被雨湿透。[通过这个句子又巧妙地从眼前转入插叙上年经历的第二个中秋节。]为了避雨,祖孙二人同那只黄狗,走到顺顺吊脚楼上去,挤在一个角隅里。有人扛凳子从身边过去,翠翠认得那人正是去年打了火把送她回家的人,就告给祖父:
“爷爷,那个人去年送我回家,他拿了火把走路时,真像个山上的喽罗!”
祖父当时不作声,等到那人回头又走过面前时,就闪不知①一把抓住那个人,笑嘻嘻说:
“嗨嗨,你这个喽罗!要你到我家喝一杯也不成,还怕酒里有毒,把你这个真命天子毒死!”(①闪不知:突然。)
那人一看是守渡船的,且看到了翠翠,就笑了。“翠翠,你长大了!二老说你在河边大鱼会吃你,我们这里河中的鱼,现在可吞不下你了。”
翠翠一句话不说,只是抿起嘴唇笑着。[醉翁之意不在酒,翠翠来看船为的只是看二老,提醒爷爷认喽罗也为的只是认二老,这喽罗果真提到了二老,翠翠“抿起嘴唇笑”,笑在嘴里甜在心头!]
这一次虽在这喽罗长年口中听到个“二老”名字,却不曾见及这个人。从祖父和那长年谈话里,翠翠听明白了二老是在下游六百里外沅水中部青浪滩过端午的。但这次不见二老,却认识了大老,且见着了那个一地出名的顺顺。[有心二老,二老偏不在;无意大老,大老偏在眼前。小说就这样在巧与不巧之中节外生枝,把故事写得摇曳多姿,曲折离奇。]大老把河中的鸭子捉回家里后,因为守渡船的老家伙称赞了那只肥鸭两次,顺顺就要大老把鸭子给翠翠。且知道祖孙二人所过的日子,十分拮据①,节日里自己不能包粽子,又送了许多尖角粽子。(①拮据:jiéjū,原指鸟衔草筑巢,手足劳累;后比喻经济窘迫。)[顺顺这一回的.大方慷慨,可不只是怜贫惜穷,扶危济困了。]
那水上名人同祖父谈话时,翠翠虽装作眺望河中景致,耳朵却把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翠翠眼睛装作观景,耳朵却尖着听顺顺讲话,写得太妙了!翠翠爱上了傩送,怎能不关心顺顺的态度?翠翠真的长大了。]那人向祖父说,翠翠长得很美,问过翠翠年纪,又问有没有了人家。[字面写顺顺喜欢翠翠,明眼人一看便知,天保老大爱上翠翠了。]祖父则很快乐地夸奖了翠翠不少,且似乎不许别人来关心翠翠的婚事,因此一到这件事便闭口不谈。[祖父“闭口不谈”误了多少好事!为翠翠爱情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回家时,祖父抱了那只白鸭子同别的东西,翠翠打火把引路。[请注意这只白鸭子,傩送二老捉的是白鸭子,天保大老送的也是白鸭子,第十节写翠翠思索着:“三年六个月的歌——谁送那只白鸭子呢?”是二老送白鸭呢,还是大老送白鸭呢?可见,白鸭成了翠翠婚姻的象征。]两人沿城墙脚走去,一面是城,一面是水。祖父说:“顺顺真是个好人,大方得很。大老也很好。这一家人都好!”[祖父话里有话。]翠翠说:“一家人都好,你认识他们一家人吗?”[翠翠一听便明白了,她心里头责怪祖父偏偏把最重要的傩送二老漏掉了。]祖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在,因为今天太高兴一点,便不加检点笑着说:“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妇,请人来做媒,你答应不答应?”[祖父明白了顺顺的心意,但是不明白翠翠的心思,把自己的想法抖了出来。]翠翠就说:“爷爷,你疯了!再说我就生你的气!”[翠翠知道祖父想什么,祖父却不知道翠翠想什么。祖孙二人有了代沟,开始闹矛盾了。]
祖父话虽不再说了,心中却很显然地还转着这些可笑的不好的念头。翠翠着了恼,把火炬向路两旁乱晃着,向前怏怏的走去了。[翠翠用这个办法报复爷爷。祖孙俩心里头都有了疙瘩。]
“翠翠,莫闹,我摔到河里去,鸭子会走脱的!”[爷爷不怕自个儿摔跤,却怕鸭子走脱了。天保捉的鸭子在爷爷心目中很有了分量。]
“谁也不希罕那只鸭子!”[因为这鸭子不是傩送捉来的,在翠翠心目中却没有了分量。可爷爷哪里知道,翠翠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说明白?爷爷和翠翠缺少交流,想不到一块了。]
祖父明白翠翠为什么事不高兴,便唱起摇橹人驶船下滩时催橹的歌声,声音虽然哑沙沙的,字眼儿却稳稳当当毫不含糊。[祖父明白了翠翠为什么事不高兴,却并不知道怎样的事才能使翠翠高兴,于是无意识地唱起了“摇橹人驶船下滩时催橹的歌声”。]翠翠一面听着一面向前走去,忽然停住了发问:
“爷爷,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呢?”[爷爷的船怎么会下青浪滩呢,而是翠翠的心下了青浪滩,驶到了傩送身边。傩送正远在六百里外的青浪滩过端午节,爷爷的歌声撩起了翠翠的情思。]
祖父不说什么,还是唱着。两人都记起顺顺家二老的船正在青浪滩过节,但谁也不明白另外一个人的记忆所止处。祖孙二人便沉默地一直走还家中。[翠翠的心,爷爷仍然不知道。翠翠的“记忆”落在二老处,而爷爷的“记忆”落在大老处。爷爷给翠翠带来了烦恼。]到了渡口,那另外一个代理看船的,正把船泊在岸边等候他们。几人渡过溪到了家中,剥粽子吃。到后那人要进城去,翠翠赶即为那人点上火把,让他有火把照路。人过了小溪上小山时,翠翠同祖父在船上望着,翠翠说:
“爷爷,看喽罗上山了啊!”[翠翠前面说:“爷爷,那个人去年送我回家,他拿了火把走路时,真像个山上的喽罗!”翠翠在这里又说:“爷爷,看喽罗上山了啊!”翠翠望着那个向小山走去的火把,想起那个美好的夜晚,她忘情了!]
祖父把手攀引着横缆,注目溪面的薄雾,仿佛看到了另外一种什么东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祖父对翠翠的心思还是隔雾看花,仿佛明白,仿佛又不明白,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种什么东西,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另外一种东西”指什么,祖父为什么因此叹气呢?小说在这里没有明说,让我们继续读下去吧,读到第七节自然就明白。但我们从祖父忧郁的神态中,预感到莫非等待翠翠的婚姻竟是一场悲剧?]祖父静静地拉船过对岸家边时,要翠翠先上岸去,自己却守在船边,因为过节,明白一定有乡下人来城里看龙船,还得乘黑赶回家去。[祖父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坚守岗位,克尽职守。]
第五节补叙上一年端午节,翠翠想再遇上傩送二老,于是和外祖父进城看龙船竞渡,不巧二老不在,下了青浪滩,却遇上了大老天宝。天保父亲顺顺喜欢翠翠,祖父也喜欢天保,拿天宝试探翠翠,但翠翠心念所系全在傩送身上,对祖父的问话着恼,祖父不理解翠翠的心愿,祖孙二人想不到一块儿,闹起了矛盾。
篇6:沈从文边城解读
沈从文边城解读
《边城》,代表着典型的湘西式的人生形式; 而翠翠,是沈从文对美的理想化身:恬静、温柔、纯净、灵动、忠贞,如水滴般明澈清透,又充满青春活力,从外表到内心都姣好无比。这样美的人性的悲剧就更令人伤感和哀惋。
老船夫是作者在小说中尽力刻画的另一个人物。在作者的笔下,他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杰出代表。他善良、勤劳、朴实、憨厚、忠于职守、克尽本分。“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若干人”“年纪虽大,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一分生活离开”。他生活虽然清贫,但却从不贪心;乐善好施,却从不索取,“凡事求个心安理得”。终生为别人服务,却不图别人的一丝报答。对于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他痛爱有加,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给了她们。十七年前,当他的独生女背着自己与驻防的一名绿营兵恋爱,有了小孩子后,他“却不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儿,只作为并不听到过这事情一样,仍然把日子很平静地过下去”。后来,士兵死于暴病,女儿为之殉情,他又毫不犹豫地负起了抚养外孙女的责任。随着岁月的流逝,转眼间,外孙女已出落成了一个如她母亲一样美丽的少女。从此,在老船夫的心里又多了一层心事:为翠翠找一个如意郎君。为此他不辞辛苦,竭尽全力周旋于翠翠、天保、傩送、船总顺顺和杨马兵之间。无意中为孙女的婚事设置了一些障碍,导致了一系列的误会,最终酿成了傩送与翠翠的爱情悲剧。他带着万般的无奈和无限的愧疚悄悄地离开了人世。老船夫慈祥、敦厚、善良、凡事但求心安理得的良好品德仿佛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化身;他对女儿、外孙女无私的爱仿佛就是我们炎黄子孙祖祖辈辈、生生息息得以繁衍的血缘纽带。从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那原始而又古老纯朴的人性之美。
汪曾祺称“《边城》的生活是真实的,同时又是理想化了的,这是一种理性化了的现实”。不过是几个乡下年青人的爱情,没有多少大起大落的悲情渲染,没有大悲大喜的矫情哭叫,象淡淡的水,又好似悄然无声的雨,潜入泥土,平淡静谧中流动着惊雷。内敛的情思,节制的情感,凸显人性的本真。生死别离已然发生,故事中的人唯有承受,却竟引得无数读者而为之动容感伤。那琉璃般透明的境地,带给人的感动是恒定而久远的。沈从文使人们相信了纯情的力量。一种超于物外的“纯粹的美”,和“清洁的魂”。在那诗意照耀的光辉里,消融了一切污秽丑陋。沈从文在他的《习作选集代序》中曾这样写道:“我除了用文学捕捉感觉与事象以外,俨然与外界绝缘,不相粘附。我以为应当如此,必须如此。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都必须浸着作者人格和感情。想达到这个目的,写作时要独断,要彻底地独断。” 他的对农人和士兵的温情,他的对健壮、勤劳、诚实、善良、充满生机、具有各种人类美质的理想人的热爱,他的对勇敢、天真、爱美等人性美的讴歌,无不像一条清澈的小溪从他文字的海洋中汩汩涌出。说他的作品带给人的`是“暗香”,也正是因为他区别于同时代作家的风格而独具的特色。在我看来,这正是作家清新的故事中蕴藏的热情,朴实的文字中说隐伏的悲痛。时而含隐深沉,诉说着人世的悲凉与不平;时而慷慨欢悦,歌唱着生命和人性、风俗和人情,最终共同交织成理想的独具一格的乐章。这便是我眼中的沈从文,纯洁如天使,质朴像脱俗的“翠翠”“天保”“傩送”……
就是活脱脱的跳跃在他笔下的人物——美丽如传说,神奇似仙境。而沈从文呢?却退隐在人物事件背后,将自己的主观情感融会在他们的演变之中。
在《边城》中,沈从文故意淡化情节,以清淡的散文笔调去抒写自然美。作者在描写时又是用一种温柔的笔调来写的,这就创造出了其独特的审美意境,体现了小说清新、淡远的田园牧歌情调。由于沈从文在作品中重视创作主体情绪的投入,使得《边城》具有了强烈的抒情性,产生了一种诗化的效果。《边城》将人物和环境都作了理想化的处理,是作者主观理想的张扬,是一种整体的象征。小说最后白塔的坍塌和重修就分别象征着古老湘西的终结和新的人际关系的重造,而翠翠的爱情波折和无望等待就成了人类生存处境的象征。沈从文素有文体作家之称,《边城》作为其代表作体现出了古朴清新的语言风格,寓有极强的表现力。毫无疑问,《边城》在语言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总之,面的渲染与点的凸现,故事的推进与情节的浓化,画面的组接与意境的转换以及对朴拙的古语和流利的水上语言的使用,共同推动着《边城》走进圆熟静穆、完美和谐的审美艺术境地。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拿起我这支笔来,想写点我在这地面上二十年所过的日子,所见的人物,所听的声音,所嗅的气味;也就是说我真真实实所受的人生教育,首先提到一个我从那儿生长的边疆僻地小城时,实在不知道怎样来着手就较方便些。我应当照城市中人的口吻来说,这真是一个古怪地方!只由于两百年前满人治理中国土地时,为镇抚与虐杀残余苗族,派遣了一队戍卒屯丁驻扎,方有了城堡与居民。这古怪地方的成立与一切过去,有一部《苗防备览》记载了些官方文件,但那只是一部枯燥无味的官书。我想把我一篇作品里所简单描绘过的那个小城,介绍到这里来。这虽然只是一个轮廓,但那地方一切情景,欲浮凸起来,仿佛可用手去摸触。”(沈从文《我所生长的地方》)
一地的山水都在向一人倾斜,车过桃源,傍沅水曲折上行,你便仿佛一头闯入了沈从文的领地:白浪滩头,鼓棹呐喊的是他的乌篷船,苍崖翠壁,焰焰欲燃的是他的杜鹃花,吊脚楼头,随风播扬的是他热辣而沙哑的情歌,长亭外,老林边,欢啭迎迓的是他以生命放飞的竹雀———如他在《边城》中一咏三叹的竹雀。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沈先生没有战死在沙场;其实,沈先生也没有回到故乡。他遥远地死在一个叫做北京的喧嚣的大都市里。当年,一个二十岁的士兵为旧生活所窒息,被新生活所感召,突然决定放下枪,拿起笔,要以文学闯天下的时候,他所来到的第一个城市就是北京。这个一文不名的青年,在自己的文学梦中几乎冻饿而死。当初谁也不会想到他日后传遍世界的文名。郁达夫先生在《给一位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中,曾经感慨万端又大泼冷水地记述过这个青年身处绝境的惨状。最后,这个顽强的青年终于在绝境中立定了脚跟,并且终于在文学的山冈上留下一片美丽的森林。
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的中国,社会局势动荡不安,社会事件曲折起伏,社会心理矛盾复杂,革命文学的思潮袭击了文坛,对时代风云的变幻莫测,作家们采取了不同的态势。沈从文的文学既不是那个时代的政治党派文学,也不是商业气味十足的文学。对于他来说,文学抒写的是一部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形式。小说《边城》就是在这种复杂的社会背景下写成的。左翼作家注目于社会历史之“变”,而沈从文却潜心于表现“于历史似乎毫无关系”的人性之“常”,①大搞其“独立性”文学,体现出非常特别的个体性,这种个体性是非主流的,也是非思潮的。大概是因为沈先生盎然不绝的诗意吧,他竟然在许多时候,在许多人那里被误解成是一位,而且仅仅是一位传统的“田园诗人”。许多人把“美化落后”“诗化麻木”的批评放在他的名字上。也确实有人依样画葫芦的,把中国所有偏远落后的乡村变成了“民歌集成”的歌舞场,并因此而得到了大大小小的文名。我一直不解的是,怎么会有这么深的误解和误读?别人不懂也就罢了,难道我们这些中国人也真的再也听不懂中国诗人的歌哭和咏叹了吗?难道历史的风尘真的把我们埋葬得这么深这么重了吗?难道一种弱势文化的人连听力、视力和生命的感觉力也都是弱势的吗?以致我们竟然听不懂一个肝肠寸断的柔情诗人的悲鸣?以致我们竟然看不见,在夕阳落照下的那样一种悲天悯地的大悲哀?
沈先生曾十分恳切地说过“我离开家乡去北京阅读那本‘大书’时,只不过是一个成年顽童,任何方面见不出什么才智过人。只缘于正面接受了‘五四’余波的影响,才能极力挣扎而出,走自己选择的道路。”这个秉承了新文化运动洗礼的湘西人,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和自己的家乡时,就诞生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这一片最深沉也最美丽的森林。中国诗歌所最为崇尚的“神韵”和“意境”之美,在这片森林中流变成为一种不可分离的整体呈现。这是中国诗的传统向现代散文文体一次最为成功的转变。而弥漫在这些美丽的文字背后的,是一种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的对于生命沉沦的大悲痛,和对于无理性的冷酷历史的厌恶。在这肝肠寸断的痛惜的背后,是一种人的觉醒。是一种现代人格的建立。对此,沈先生自己说过一句肺腑之言:“写它时,心中充满了不易表达的深刻悲痛!”所谓“大音希声”,所谓“有大美而不言”。不像郁达夫、郭沫若们那般直露地“噫!噫!啊!啊!”,未必就不懂得痛苦,未必就没有深刻。事实上,这正是沈从文先生不为潮流所动,独到而深沉的追求。——一个能和时代风格相抗衡而独立于世的作家必定是大家。在当时那一派峻急、坚硬、浮躁的白话“国语”的主流中,沈从文的从容沉静和优美大度尤其显得卓尔不群。看了沈先生一九三四年为《边城》所写的“题记”,就更会明白他的追求是出于一种清醒而深刻的自觉。沈从文在谈到《边城》的创作时说:“拟将‘过去’和‘当前’对照,所谓民族品德的消失与重造,可能从什么方面着手。”②作者的这一创作追求无疑是建立在批判现代文明扭曲人性的基础之上的,与《边城》相对立的,正是那个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衣冠社会”。这自然而然地使人联想到东晋的陶渊明写《桃花源记》的情景,两者都是作家在对社会现实的极端失望与不满之中对心灵深处“人性乌托邦”的建构。所不同的是,陶渊明心目中的桃花源是作者想象中的理想化世界,而沈从文笔下的边城茶峒则是真实存在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生活过的、记忆中的山山水水正是沈从文漂泊流浪的最后家园,是其最温暖的心灵寄托。他笔下所表达的游子对自然的渴望与回归,满怀深情地描摹熟悉的田园风光,是一幅美丽的画,一首感人的诗。作家笔下的灵山秀水其实是心灵与生命的栖所,也正是沈从文为自己设置的最后的真正精神家园。中国现代文学拥有一种悲怆的底蕴,自然世界充当作家心灵的折射,更多的呈现出历史的沉重。
篇7:《边城》的美--解读《边城》
《边城》的美--解读《边城》
《边城》的美
《边城》所写的故事很简单,然而却极美:在湘西风光秀丽、人情质朴的边远小城,生活着靠摆渡为生的祖孙二人,外公年逾七十,仍很健壮,孙女翠翠十五岁,情窦初开。他们热情助人,纯朴善良。两年前在端午节赛龙舟的盛会上,翠翠邂逅当地船总的二少爷傩送,从此种下情苗。傩送的哥哥天保喜欢上美丽清纯的翠翠,托人向翠翠的外公求亲,而地方上的王团总也看上了傩送,情愿以碾坊作陪嫁把女儿嫁给傩送。傩送不要碾坊,想娶翠翠为妻,宁愿作个摆渡人。于是兄弟俩相约唱歌求婚,让翠翠选择。天保知道翠翠喜欢傩送,为了成全弟弟,外出闯滩,遇意外而死。傩送觉得自己对哥哥的死负有责任,抛下翠翠出走他乡。外公因翠翠的婚事操心担忧,在风雨之夜去世。留下翠翠孤独地守着渡船,痴心地等着傩送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小说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表现自然、民风和人性的美,描绘了水边船上所见到的风物、人情,是一幅诗情浓郁的湘西风情画,充满牧歌情调和地方色彩,形成别具一格的抒情乡土小说。
一、山水美
《边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副画面:“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一只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
小说中那清澈见底的河流,那凭水依山的小城,那河街上的吊脚楼,那攀引缆索的渡船,那关系茶峒“风水”的白塔,那深翠逼人的竹篁中鸟雀的交递鸣叫,……这些富有地方色彩的景物,都自然而又清丽,优美如画让人如入梦境,无不给人美的享受。
二、风情美
沈从文在《边城》描绘了一幅他童年记忆中、理想世界中的美丽湘西地域风俗画。这幅风俗画是优美的、精致的、奇丽的,它蕴涵了湘西边地的自然风光、社会风俗、人际关系、人情人性等等,积淀着深厚博大而又神秘瑰丽的楚文化。
沈从文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因此,《边城》中就有了一个质朴而又清新的世界,一个近乎“世外桃源”式的乡村社会,表现出仁厚、纯朴的土性乡风。他笔下的湘西是这样的:中秋节,青年男女用对歌的形式在月夜下倾吐爱意;端午节,家家锁门闭户,到河边、上吊角楼观赏龙舟竞赛,参加在河中捉鸭子的`活动,“不拘谁把鸭子捉到,谁就成为鸭子的主人”;正月十五,舞龙、耍狮子、放烟火,“小鞭炮如落雨的样子”,小城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
这种氛围里生活的人们质朴而又善良,任何剑拔弩张在这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划船比赛中,胜利的队伍可以得到一枚小银牌,在边城之外,总会有人计较谁会得到它,但是在边城人看来,银牌不拘缠到船上哪一个人的头上,都显出一船人合作努力的光荣。在边城,没有争名夺利。
“从文出生于苗汉杂居的湘西,他最熟悉的是这一地区的风土人情。非但熟悉,而且是热爱。”施蛰存如是说。
三、人性美
边城的人民是“一群未被近代文明污染”的善良人,他们保持着昔日宁静和谐的生活环境与纯朴勤俭的古老民风。透过字里行间,我们能感受到沈先生努力建构了一个充满自然人性的世外桃源,创造的人物闪烁着人性中率真、美丽、虔诚的一面,边城的人民就是人性美的代表。
在《边城》里面,我们看到的是人的淳朴、勤俭、友善、和平的景象。“管理这渡船的,就是住在塔下的那个老人。活了七十年,从二十岁起便守在这溪边,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多少年。年纪虽那么老了,本来应当休息了,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不能够同这一分生活离开,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文章在写到掌管水码头顺顺时说:“这个大方洒脱的人,事业虽十分顺手,却因欢喜交朋结友,慷慨而又能济人之急,……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为人却那么公正无私……既正直和平,又不爱财”。在说到两位年青人的时候,又写得是那样受人欢迎:“结实如小公牛……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而更让人称奇的那只小狗也格外显得乖巧、懂事:“有时又与祖父黄狗一同在船上,过渡时与祖父一同动手,船将岸边,祖父正向客人招呼:慢点,慢点时,那只黄狗便口衔绳子,最先一跃而上,且俨然懂得如何方为尽职似的,把船绳紧衔着拖船拢岸。”
主人公翠翠是其中刻画得最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她是湘西山水孕育出来的一个精灵,“她在风日里成长着,皮肤黑黑的,触目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如水晶,自然抚养着她,教育着她。”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边城的风日、山水,使她出落成一个眉清目秀、聪慧温柔,且带几分矜持、几分娇气的少女。她是美的精灵与化身。傩送远走他乡,爷爷溘然长世,她痛苦悲伤但并没有倒下,她谢绝船总让她住进他家的好意,她像爷爷那样守着摆渡的岗位,苦恋着并等待傩送归来,充分表现她性格坚强的一面,展现着柔中有刚的美,她怀着希望与自己坎坷命运作持久的抗争。
《边城》用人性描绘了一个瑰丽而温馨的“边城” 世界,这里人性皆真、皆善、皆美,由每个人身上所焕生的人性美、人情美营造了这个世界,这里看不到邪恶、奸诈和贪欲;这里有贫富区分和社会地位高低的差别,但他们都互相亲善着、扶持着;这里也有矛盾,但那决不是善与恶的冲突;小说结局是悲剧性的,但也绝非是奸邪之徒所致。
正如批评家刘西渭所说:“这些可爱的人物,各自有一个厚道然而简单的灵魂,生息在田野晨阳的空气。他们心口相应,行为思想一致。他们是壮实的,冲动的,然而有的是向上的情感,挣扎而且克服了私欲的情感。对于生活没有过分的奢望,他们的心力全用在别人身上:成人之美。”
《边城》在一首清澈、美丽但又有些哀婉的田园牧歌中,为人类的爱做了恰如其分的说明。在这样一篇美丽的文字之中,我们更能感受到一种似乎已为我们所陌生的自然、优美、健康的人性,那种如大自然本身一样凝重、明慧而又本色真实的人生形式。因此,读这样的作品,我们获得的不只是文学艺术的美的享受,更有着对我们心灵人性的滋养与疗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