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假的,这句话乍一听像是某种虚无主义的宣言,又像是一句充满讽刺的玩笑。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当代人面对信息爆炸、价值混乱、人际关系疏离时所产生的普遍焦虑。我们生活在一个被数据、图像、符号和语言构建的世界里,真实与虚假的界限日益模糊。社交媒体上的完美生活是假的,广告中的理想人生是假的,甚至我们对自己情绪的表达,有时也不过是社会期待下的表演。那么,如果“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假的”是前提,它的下一句该是什么?是“唯有痛苦是真的”?是“唯有怀疑是真实的”?还是“唯有感知本身不可伪造”?或许,真正的答案并不在于否定一切,而在于重新理解“真实”的含义。
当我们说“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假的”,我们其实是在质疑我们所依赖的认知框架。语言、货币、法律、国家、身份、历史——这些构成社会运行基础的元素,本质上都是人类共同相信的“虚构故事”。正如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指出,智人之所以能超越其他物种,是因为我们能够创造并相信共同的虚构概念。国家不是地理实体,而是一种集体认同;金钱不是金属或纸张,而是一种信任的象征。从这个角度看,“假”并不等于“不存在”或“无意义”,而是指这些事物并非自然存在,而是人类心智的产物。它们像桥梁,连接个体与集体,让大规模合作成为可能。说它们是“假的”,并不否定其功能,反而揭示了人类文明的深层机制:我们生活在一个由共识构建的现实中。这种现实虽非物理意义上的“真”,却具有强大的社会实在性。
进一步思考,我们日常所依赖的“真实感”,其实也高度依赖于媒介的塑造。我们看到的新闻,经过编辑与算法筛选;我们听到的观点,被平台流量机制放大或压制;我们感受到的情感,被短视频节奏和配乐所引导。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越来越难以分辨什么是“我”的真实体验,什么是被植入的“拟像”。鲍德里亚曾提出“拟像与仿真”理论,认为现代社会已进入一个符号取代真实的阶段,真实本身反而成为符号的复制品。主题公园比真实历史更“真实”,因为它的设计更符合人们对历史的想象;网红餐厅的“氛围”比食物本身更值得传播,因为它的视觉体验更符合社交媒体的审美标准。在这种语境下,“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假的”不再是一句夸张的感叹,而是一种对现实结构的冷静观察。我们并非生活在世界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由媒介、资本和欲望共同编织的“超真实”之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当陷入彻底的虚无。恰恰相反,认识到“假”的普遍性,反而能让我们获得一种更清醒的参与方式。当我们明白货币、身份、社会角色都是建构的,我们便不再盲目服从,而是可以主动参与其意义的再创造。一个意识到“工作意义是社会赋予”的人,可能更愿意去探索真正让自己感到充实的职业;一个看穿“消费主义神话”的人,可能更倾向于极简生活,回归对物品本质的使用价值。同样,在人际关系中,当我们意识到“完美人设”是表演,我们便更愿意接纳他人的不完美,也允许自己展现脆弱。这种觉醒不是逃避现实,而是以更真实的方式进入现实——不是被动接受被建构的世界,而是主动参与建构一个更贴近本心的世界。
“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假的”之后,真正有意义的下一句或许是:“但我们可以选择相信什么。”真实并不在于事物本身是否“自然存在”,而在于我们是否以真诚的态度去面对它们。一个被共同相信的虚构,只要它带来秩序、意义与联结,就具有某种“道德真实”。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广告,只要它激发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并在现实中推动了产品改进,就并非毫无价值。关键在于,我们是否保有反思的能力,是否能在“假”中看见“真”的种子——那种对自由、尊严、爱与理解的永恒追求。
世界或许由虚构构成,但人类对真实的渴望从未熄灭。我们无法回到一个前语言、前符号的“纯粹真实”,但我们可以在虚构中寻找真实,在表演中展现真诚。正如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所说:“人只有在能够言说和行动时,才真正存在。”当我们敢于质疑“假”,并勇敢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定义“真”,我们便不再是世界的被动接受者,而是意义的创造者。世界上的东西或许都是假的,但我们的选择、我们的行动、我们与他人建立的情感联结,却可以在这虚假的土壤中,生长出真实而坚韧的生命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