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是雪的下一句,是脚印。
那是一条蜿蜒于山脊与林间的小路,从村庄的尽头延伸出去,穿过松林,越过溪流,最终消失在苍茫的雪原深处。冬天来得突然,一夜之间,天地被雪覆盖,仿佛时间也被冻结。清晨,老陈推开院门,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凝成细霜。他裹紧棉袄,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雪,厚厚一层,蓬松而洁白,像是大地铺开的宣纸,等待第一个落笔的人。他提起铁锹,开始铲雪。这不是义务,也不是任务,而是一种习惯,一种延续了三十年的仪式。他记得父亲曾说过:“雪是老天爷的被子,盖住了路,也盖住了人。可路还在,人就得走。”
老陈铲雪的动作缓慢而坚定。铁锹切入雪层,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像是一种低语。他铲出的雪堆在路的两侧,渐渐隆起,像两条沉默的守卫。他一边铲,一边望着前方——那是一条通往镇上的路,也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城里,逢年过节才回来,而像他这样的老人,则留在了这片被雪反复覆盖的土地上。他并不觉得孤独,反而觉得踏实。他知道,只要路还在,雪总会被扫开,人总会回来。他铲着雪,仿佛在清扫一段被遗忘的记忆,也仿佛在为某种无声的承诺铺路。
雪还在下,不紧不慢,像是从天空垂落的细绒。老陈停下来歇息,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点燃一支烟。烟头在冷风中忽明忽暗,像一颗微弱的星。他望着远处,山峦被雪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松林在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雪团从枝头坠落,发出“噗”的一声。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铲雪,他跟在后面,踩着父亲的脚印走。那时他问:“爸爸,为什么我们每天都要铲雪?”父亲回答:“因为路不能断。断了,人就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他那时不懂,如今却深以为然。雪可以覆盖一切,却无法抹去行走的痕迹。脚印是短暂的,但铲出的路是长久的。
几天后,雪停了,阳光终于从云层中探出头来。老陈站在村口,看着一辆面包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他铲出的道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门打开,几个年轻人跳下来,笑着喊他“陈叔”。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是回来过年的。老陈笑了,脸上的皱纹像被阳光熨平了一些。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领着他们往村里走。孩子们在雪地里奔跑,笑声清脆,像冰裂的声音。他们踩出新的脚印,与老陈铲出的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流动的图景。
雪还在,但路已通。老陈知道,雪还会再来,一年又一年,永不停歇。但他也明白,只要有人愿意走,路就不会消失。脚印会覆盖旧的脚印,铲雪的人会接替铲雪的人,而那句“一路上是雪”的下一句,从来不是“无法前行”,而是“继续走”。
人生何尝不是一条被雪覆盖的路?我们总会遇到寒冷、孤独、迷茫,仿佛前路被白茫茫的雪封死。但总有人在默默清扫,总有人在坚持行走。那些被忽略的日常,那些看似无意义的坚持,其实都在为后来者铺路。我们扫的不仅是雪,更是心中的怯懦与退缩;我们走的不仅是路,更是对生活的信念与热爱。
雪是暂时的,而路是永恒的。只要有人愿意迈出第一步,只要有人愿意为后来者点亮一盏灯,哪怕微弱,也能照亮一段行程。老陈老了,但他知道,他铲出的那条路,已经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在年轻人的脚步里,在归家的笑声中,在每一个被雪覆盖却依然前行的清晨。
一路上是雪,下一句,是脚印,是希望,是从未中断的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