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坡上吃坡鹅,坡鹅肥美坡上歌。
这句看似俚俗的打油诗,实则暗藏一段文人风骨与民间智慧的交融。它并非出自哪位名垂青史的诗人之手,却在江南乡野间口耳相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咀嚼不尽的趣谈。其妙处不在辞藻之华美,而在于“东坡”“坡鹅”“坡上”三重意象的叠合与回环,仿佛一个文字游戏,又似一幅水墨小品,将地理、人物、饮食与诗意悄然编织在一起。而“吃坡鹅”三字,粗看俗气,细品却见烟火气中透出洒脱,正如苏轼其人——身处贬谪之地,仍能于粗茶淡饭中品出人间至味。
东坡坡上吃坡鹅,吃的不仅是鹅,更是一种心境。苏轼被贬黄州时,居于东坡之上,自号“东坡居士”,从此“东坡”不再只是地理之名,更成为他精神世界的象征。黄州多湿地,水草丰茂,农家多养鹅,尤以坡地所养之鹅为佳,肉质紧实,油脂丰润,经柴火慢炖,香气四溢,乡人称之为“坡鹅”。苏轼初至黄州,生活清苦,俸禄微薄,常以蔬果为食,偶得一只坡鹅,便视为珍馐。他亲自下厨,以姜、葱、酱、酒慢煨,佐以山间野菜,竟成一道“东坡鹅”。这道菜虽无“东坡肉”那般声名远播,却在地方志与文人笔记中留下痕迹。更妙的是,他一边啖鹅,一边吟诗:“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二字,道尽了他于困顿中寻乐的智慧。坡鹅之味,正是清欢之味——不靠山珍海味堆砌,而在寻常食材中见真章。
“东坡坡上吃坡鹅”之所以流传至今,不仅因其与苏轼的关联,更因它折射出一种文化隐喻。坡,是地形,也是人生之坡——上坡艰难,下坡易滑,而苏轼却始终在坡上行走,不卑不亢。他吃坡鹅,不是因鹅稀有,而是因它生于坡上,长于自然,是土地最朴素的馈赠。这种对“就地取材”的尊重,正是中国传统农耕文明的精髓。坡鹅不似宫廷御膳那般讲究排场,却饱含劳动者的汗水与智慧。苏轼在黄州开垦荒地,自耕自食,与农夫为邻,与鹅鸭为伴,他吃的不仅是鹅,更是与土地、与百姓的连接。坡鹅之“坡”,既是地理之坡,也是精神之坡——在人生低谷中,他依然能抬头看天,俯身食鹅,于平凡中见崇高。
更有趣的是,这句诗在民间不断演化,衍生出多种续句。有人说:“东坡坡上吃坡鹅,坡鹅吃完唱山坡。”唱的是山野小调,是劳动号子,是百姓在劳作间隙的自娱自乐。也有人续道:“东坡坡上吃坡鹅,坡鹅香里忆东坡。”忆的是他的豁达,他的才情,他“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胸襟。这些续句虽无定本,却共同构成了一种文化记忆——东坡不再只是历史人物,而是融入民间生活的精神符号。坡鹅也不再只是食物,而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味觉桥梁。人们在吃鹅时,想起那个在黄州坡上煮鹅的诗人,想起他面对逆境时的从容,想起他笔下“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哲思。
东坡坡上吃坡鹅,坡鹅肥美坡上歌。这歌,是鹅鸣,是风声,是百姓的笑语,更是文化在岁月中沉淀的余响。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诗意不在庙堂之高,而在江湖之远;不在辞藻之工,而在生活之真。苏轼的伟大,不在于他写出多少传世名篇,而在于他能在贬谪之地,以一颗平常心,将苦难酿成诗意,将粗食化作清欢。坡鹅之味,正是这种精神的具象化——它不张扬,却耐嚼;不华丽,却回甘。
今日,当我们再次念起这句看似俚俗的诗,或许该停下脚步,想一想:我们是否也能在生活的“坡”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坡鹅”?是否也能在困顿中,依然保持一份对生活的热爱与敬意?东坡坡上吃坡鹅,吃的从来不只是鹅,而是一种在逆境中依然能笑对人生的态度。坡鹅已尽,余香犹在;东坡已远,风骨长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