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这句出自唐代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的诗句,千百年来触动了无数游子的心弦。它描绘的是一位少年离乡背井,历经岁月沧桑,待到白发苍苍时重返故土的复杂心境。离乡时满怀憧憬,归来时物是人非,这种时间与空间的错位感,不仅是个体生命的写照,更是人类共通的情感体验。在交通与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看似可以随时“回家”,但真正的“归乡”却愈发成为一种精神上的追寻。当脚步终于踏上故土,那一声“少小离家老大回”,便不只是对过往的追忆,更是对身份、记忆与归属感的深刻叩问。

少小离家,往往出于对外部世界的向往。无论是为了求学、谋生,还是追求理想,年轻人总是带着一腔热血踏上远行的路。那时的故乡,是地图上的一个点,是电话里模糊的声音,是节日期间短暂的停留。而“老大回”,则意味着人生已走过大半,身体开始衰老,心志逐渐沉淀。当贺知章站在故乡的小路上,听着熟悉的乡音,却发现自己鬓发斑白,步履蹒跚,那种“我回来了,但我已不是我”的恍惚感,正是时间最无情的刻痕。乡音未改,是文化血脉的延续;鬓毛已衰,是生命不可逆的流逝。这种矛盾,让归乡不再只是地理上的回归,更是一场与自我、与过往的对话。

故乡的变化,往往比游子的衰老更令人唏嘘。老屋可能已坍塌,街巷或许已拓宽,儿时的玩伴或已离世,或已迁居他乡。曾经熟悉的河流、山岗、田埂,被高楼、公路和工业园区取代。记忆中的故乡,在现实中已难觅踪迹。于是,归乡者常常陷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困境:他认得这里,却又觉得这里不再属于他。这种断裂感,正是现代性带来的普遍困境。城市化进程加速了空间的重组,也割裂了人与土地的情感纽带。当故乡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游子的乡愁便不再只是对旧景的怀念,而是对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文化传统的哀悼。贺知章所见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只是孩童的天真发问,更是整个社会变迁的缩影——当旧秩序瓦解,新秩序尚未被理解,归人便成了“陌生人”。

正是在这种断裂中,归乡才显得格外珍贵。它提醒我们,无论走得多远,总有一片土地承载着我们最初的记忆。乡音之所以“无改”,是因为它早已融入血脉,成为身份的锚点。鬓毛虽衰,但心仍可年轻。真正的归乡,不是重建旧景,而是重新理解自己与故乡的关系。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但可以带着过去的记忆走向未来。故乡的意义,不在于它是否还保留着儿时的模样,而在于它是否仍能唤醒我们内心的柔软与真诚。当游子站在村口,听见熟悉的方言,看见残存的旧屋,哪怕只是一缕炊烟、一声犬吠,都可能瞬间击穿岁月的屏障,让那个少小的自己重新浮现。

少小离家老大回,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选择。它让我们在时间的洪流中,始终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而乡音无改,鬓毛虽衰,但那份对故土的眷恋,却历久弥新。人生如逆旅,我们皆是行人。但无论走得多远,总有一盏灯,在故乡的屋檐下为我们亮着。那盏灯,不因时间而熄灭,不因变迁而黯淡。它提醒我们:走得再远,也别忘了归途;变老再深,也别忘了初心。归乡,不只是身体的回归,更是灵魂的归位。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中,唯有守住这份对根源的敬畏与温情,我们才能在漂泊中不迷失,在变迁中不沉沦。少小离家,老大回,回的不是旧景,而是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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