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古巷的肌理之上。夜已深,风微凉,巷口那棵老槐树投下斑驳的影,与石缝间悄然生长的苔藓交相辉映。月光不偏不倚地洒在每一块青石上,仿佛时间在此刻凝滞,只余下静谧与清冷。这巷子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青石板被无数脚步打磨得光滑如镜,映着月,也映着过往的人影。有人说,这里的月光有记忆,能照见人心最深处未说出口的秘密。而我,正是在这样一个夜晚,踏着月光走进了这条巷子,也走进了记忆深处一段未曾遗忘的往事。

那是我十岁那年的夏末,祖母还健在。每逢月圆之夜,她总会牵着我的手,从巷尾的老屋出发,一步一步走到巷口的井台边。她从不点灯,只说:“青石板上的月光,比灯还亮。”那时我不解,只觉得夜路有些吓人,总怕踩空,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可祖母的手温暖而坚定,她轻声说:“别怕,月亮在看着我们。”我们走到井台,她会从井边的石凳上坐下,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粗瓷碗,盛半碗井水,轻轻放在青石板上。井水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像盛了一碗星辰。祖母说,这是给“夜行人”的。我问她,谁是夜行人?她只是笑笑,望着井口深处,仿佛那里藏着另一个世界。“有些人走得太晚,忘了回家,这碗水,是给他们指路的。”我似懂非懂,却记住了那碗水在月光下微微晃动的样子,也记住了祖母说话时眼角的细纹,像极了青石板上的裂纹。

后来我才知道,祖母年轻时曾是这条巷子里唯一的接生婆。她一生接生了七十三个孩子,也送走了三十七位老人。她从不收钱,只说:“生与死,都是命,我不过是个引路人。”每逢月圆,她都会为那些未能在白天归家的人留一盏灯、一碗水。她说,夜里归家的人,最怕迷路,而月光虽亮,却照不透人心里的黑。那碗井水,是她为他们点的一盏心灯。我曾偷偷问过她,是否真有人喝过那碗水?她沉默良久,只说:“也许不是人,是魂。但魂也是人的一部分,他们也需要被记得。”后来祖母走了,走在一个同样月圆的夜里。她没让我送她,只说:“我走的路,你以后也会走,别怕。”我跪在青石板上,看着月光洒在她常坐的石凳上,那碗水还在,却再无人添。

多年后我回到这条巷子,老屋早已无人居住,门扉半掩,藤蔓爬满了墙。我独自走到井台,学着祖母的样子,盛了半碗井水,放在青石板上。月光依旧,井水依旧,只是少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我蹲下身,看着水中的月影,忽然觉得那影子在动,仿佛有风从井底吹上来,轻轻拂过水面。那一刻,我仿佛听见祖母的声音,低低地,像风穿过石缝:“青石板上的月光,照的是路,也是心。”我忽然明白,她当年不是在等夜行人,而是在守护那些被遗忘的瞬间——那些生与死之间的缝隙,那些来不及告别的遗憾,那些藏在月光下的温柔。

如今,我仍会在月圆之夜回到这条巷子。青石板依旧,月光依旧,只是人非旧人。但我知道,只要月光还落在青石板上,祖母的灯就从未熄灭。那碗井水,那声低语,那牵着我走过夜路的手,都化作了月光的一部分,静静地铺展在每一块青石上。它们不喧哗,不张扬,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深刻地告诉我:有些记忆,不需要被大声说出,只要月光还在,它们就永远活着。青石板上的月光,照的是路,也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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