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楼人已醉,酒尽灯残梦不成。

夜凉如水,庭院深处的梧桐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时光的碎影,在寂静中悄然游走。西楼之上,一扇雕花木窗半开,月光如练,自天际倾泻而下,洒在青砖地面上,映出清冷的光晕。窗边立着一人,青衫微皱,眉目低垂,手中握着一只空酒壶,壶口朝下,滴落的最后一滴酒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随即隐入尘埃。他望着天边那轮满月,仿佛望穿了岁月,望尽了前尘。这夜,不是寻常的夜;这人,亦非寻常的人。他醉了,却并非因酒,而是因心。酒可醉人,亦可醒人,而心醉者,纵使千杯不醉,亦难逃一梦成空。

他名叫沈砚,原是江南书香门第的子弟,少时聪慧,诗书满腹,十六岁便中举,名动一时。然而命运弄人,其父因直言进谏触怒权贵,被贬岭南,家道中落。沈砚自此弃官归隐,寄情山水,以诗酒自娱。他常登西楼,观星望月,抚琴长吟,将满腔心事托付于清风明月。那夜,他独酌至三更,酒意渐浓,思绪如潮,竟恍惚间见一女子自月影中走出,素衣如雪,眉目如画,轻唤其名。他惊起欲问,女子却已如烟散去,唯余一缕幽香,萦绕不去。自那夜起,沈砚便知,自己已非为尘世所困,而是为心魔所缚。那女子,是他年少时曾倾心却未能相守的故人,名唤云裳。她曾是他诗中的月,画中的影,梦中的光。而今,她早已嫁作他人妇,远居塞外,音信全无。可她的影子,却夜夜入梦,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他并非不知,执念如毒,伤人最深。可人这一生,总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得而求之。沈砚开始写诗,一首又一首,皆与月有关,与楼有关,与那夜的西楼有关。他写“月照西楼人未归,风摇烛影泪沾衣”,写“一壶残酒浇孤影,半卷诗书寄远鸿”,写“梦里相逢犹似旧,醒来空对月如钩”。诗成之后,他便将纸笺折成小船,放入院中池塘,任其随波漂去,仿佛这样,便能将思念送至天涯。有时,他也会在月下抚琴,琴声幽咽,如泣如诉,连栖于枝头的宿鸟也悄然飞起,似不忍闻。邻居老仆曾劝他:“公子何苦自苦?人生苦短,何须困于旧梦?”沈砚只是苦笑:“梦若可醒,何须酒?心若可安,何须诗?”

岁月如流,三年转瞬即逝。那夜,又是月圆,沈砚再登西楼,却不再饮酒。他静坐于窗下,望着那轮明月,忽然笑了。笑自己半生痴妄,笑自己以诗为牢,以梦为狱。他取出珍藏多年的云裳旧物——一方绣着梅花的丝帕,轻轻展开,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他凝视良久,终于将丝帕投入烛火。火光跃动,丝帕化为灰烬,随风飘散。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某种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心底——那是一种释然,一种放下。他终于明白,所谓醉,并非酒力所致,而是心不肯醒;所谓梦不成,并非夜太长,而是人太执。

月光依旧洒在西楼,清冷如初,却不再刺骨。沈砚起身,推开窗,深吸一口夜风,胸中积郁多年的浊气,竟随之一吐而出。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诗:“月上西楼人已醉,酒尽灯残梦不成。而今始觉春常在,不向天涯问归程。”写罢,他将笔搁下,转身下楼,步履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人生如月,有圆有缺,有明有暗。醉与醒,不过一念之间;梦与醒,亦不过心之选择。西楼依旧,月色依旧,而人,已非昔日之人。醉者未必真醉,醒者未必真醒。唯有放下执念,方能在月光下,看见自己真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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