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泉声冷,风摇烛影深。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窗外那一脉山涧,如丝如缕,不绝于耳。那声音清冷,不似夏夜蝉鸣的躁动,也非冬雪落地的沉寂,而是一种介于清醒与梦境之间的低语,仿佛从地底深处缓缓升起,又似自天外悄然垂落。它不喧哗,却足以穿透薄薄的窗纸,渗入人的耳膜,再沿着神经一路滑入心间。人若半梦半醒,便觉这泉声不是来自外界,而是自体内某处幽谷涌出,与呼吸同频,与脉搏共振。枕上泉声冷,不是寒意刺骨,而是一种沁入心脾的清醒,一种对寂静最温柔的提醒。
这泉声,曾陪伴过多少孤旅之人。古来旅人,多宿于山脚小驿,或借宿于野寺禅房。夜阑人静,辗转反侧,耳畔唯有泉声。它不似市井喧嚣,能让人分心;也不似风雨雷电,令人惊惧。它只是存在,以一种恒定的节奏,像时间本身在低语。有人听之而思乡,有人听之而顿悟,也有人听之而彻夜难眠。泉声本无心,听者自多情。它冷,是因为它不迎合;它静,是因为它不喧哗。它只是流着,从石隙间穿过,从苔痕上滑过,从千年古树的根须下渗过,不疾不徐,不悲不喜。而人躺在枕上,听着这声音,仿佛听见了时间的脚步,听见了自然的呼吸,也听见了自己内心最深处那一点未被世俗磨平的柔软。
泉声之冷,并非温度之寒,而是心境的映照。当人置身于喧嚣之中,心被琐事缠绕,便觉世界滚烫如炉,焦躁难安。而一旦退隐山林,耳闻泉声,心便如被清泉洗涤,渐渐澄澈。这“冷”,是一种精神上的清凉,是喧嚣退去后的清明。它不驱赶思绪,却让思绪沉淀;它不压制情感,却让情感归位。古有隐士,结庐于溪畔,晨起听泉,暮归观云,不为避世,而为守心。他们深知,外界的热闹终将散去,唯有内心的宁静,才是永恒的栖所。泉声如禅,不着一字,却道尽万语。它不劝人放下,却让人自然生起放下之念;它不教人看破,却让人渐觉尘世如幻。听泉者,听的不是水,而是自己。
更有甚者,泉声之冷,亦是一种对生命的提醒。人生在世,如行于幽谷,前路不明,后有追兵。而泉声始终相伴,如一位沉默的导师,不言不语,却以恒久的流动,告诉人:一切终将过去,一切都在变化。它不因人的悲喜而增减,不因世事的起伏而停歇。它只是流着,从春到冬,从古至今。人若能在枕上听见这声音,便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纵使前路茫茫,纵使心绪如麻,这泉声仍在,如一位老友,静坐于侧,不言不语,却已慰藉万千。它不承诺光明,却以自身的存在,照亮了黑暗的一角。
终夜听泉,不觉东方既白。晨光初透,泉声依旧,只是多了一层微光,仿佛被朝露轻轻镀上了一层金边。人起身,推开窗,山风拂面,泉声依旧清冷,却不再令人孤寂,反而添了几分生机。原来,冷并非无情,而是清醒;静并非空无,而是充盈。枕上泉声冷,风摇烛影深——这一句,不只是对景物的描摹,更是对心境的映照。它告诉我们:在喧嚣中寻得宁静,在孤独中听见共鸣,在流动中看见永恒。
人生如夜,枕上听泉,何尝不是一种修行?那清冷之声,不是来自山涧,而是来自内心深处那一片未被惊扰的湖。当我们学会倾听,便不再惧怕黑暗,也不再逃避孤独。因为,泉声始终在流,心也终将归于澄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