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房瓦上的下一句,是寂静。

那是一种从天空垂落、由远及近的寂静。起初只是细碎的微响,如同盐粒洒在粗陶上,轻得几乎被风卷走。可当雪势渐密,房檐上的青瓦便成了天然的共鸣箱,每一片雪花落下,都像在拨动一根看不见的弦。声音并不响亮,却格外清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细微的窸窣,与屋中炉火噼啪的轻响相和。人在屋内,听久了,便觉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心底浮起,像记忆深处某段被遗忘的私语,终于被雪唤醒。

雪落房瓦,是冬日最温柔的入侵。它不似雨那般急促敲打,也不似冰雹那般粗暴撞击,而是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一片一片地覆盖。瓦片本是坚硬之物,经年累月承受日晒风吹,早已被磨出岁月的纹路。而雪却以柔软之躯,将那些裂痕一一填平。起初,雪只是零星点缀在瓦脊上,像老人发间的白霜;随后,雪势渐大,雪片开始彼此粘连,在瓦沟间堆积,形成一道道微凸的雪脊。再后来,整片屋顶便如被轻轻盖上了一层棉絮,原本的青灰被纯白遮蔽,屋檐下的滴水檐也渐渐凝成冰锥,像一排静止的钟乳。

这雪,并非只是视觉上的覆盖,更是一种时间的沉淀。老宅的瓦片,每一片都曾经历过无数个春秋。它们见过春日燕子的停驻,听过夏夜蛙鸣的喧嚣,也曾在秋雨中低语。如今,雪落其上,仿佛将过往的声音都封存起来。我曾见过一位老匠人,在雪后爬上屋顶扫雪。他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瓦片的梦。他说:“雪压得久了,瓦会喘不过气。但扫得太急,又会伤到瓦面。得顺着纹路,像给老人梳头一样。”他扫过的瓦,露出青灰的底色,雪则顺着瓦沟滑落,堆在院中,像一叠叠被翻开的旧信。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雪落房瓦,不只是自然现象,更是一种人与物的对话——人用扫帚与雪交流,雪用重量与时间回应。

雪落房瓦,也落在人的心上。城市里的人,多住在钢筋水泥的盒子中,听不到雪落的声音。他们透过玻璃窗看雪,只觉浪漫,却少了那份贴近大地的实感。而在乡间,在那些仍有老房子伫立的地方,雪落房瓦,是一种仪式。老人坐在堂屋的火塘边,听着雪声,会忽然说一句:“这雪,下得真踏实。”踏实,是他们对冬的期待,也是对生活的理解。雪压得越厚,来年地里的墒情越好,庄稼便更有指望。雪落房瓦,不只是美,更是对未来的预兆。孩子们在院中堆雪人、打雪仗,笑声撞在雪墙上,又反弹回来,与屋瓦上的落雪声混成一片,成了冬日最生动的和声。

雪终究会停,阳光也会出来。雪开始融化,屋檐滴下水珠,起初是一滴一滴,后来连成细线,再后来便如小雨般倾泻。瓦片重新显露,带着被雪洗过的清亮。那些被雪覆盖的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但屋中炉火未熄,人坐在火边,仍能听见雪融时细微的“嘶”声,像大地在呼吸。那一刻,雪虽已去,却留下了更深的印记——它让瓦片更干净,让空气更清冽,也让人的心更安静。

雪落房瓦上的下一句,是寂静,而寂静之后,是万物在无声中积蓄的生机。那一片片雪,从天空来,最终归于泥土,却曾在瓦上停留,像一段短暂的梦,却足以让一座老屋、一个冬天、一段记忆,变得完整。雪落无声,却写满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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