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凳上听华章的下一句,是山风拂过林梢的轻响,是溪水低语穿石的呢喃,是远处牧童短笛吹出的半阕古调。这句未落,心已远行。在江南的某个古村落,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入巷,两旁老屋斑驳,苔痕上阶,藤蔓垂檐。村口一棵老槐树下,横着一条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长条石板凳,不知何年何月所置,也不知曾有多少人坐过。它不言不语,却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故事,静候有心人来听那未尽的华章。
那日午后,我偶然路过,见一位白发老者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手中握一卷泛黄的线装书。阳光斜照,穿过槐叶的缝隙,在石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跳动的音符。我驻足良久,终是忍不住上前轻问:“老先生,您在听什么?”他缓缓睁开眼,微微一笑:“听华章。”我疑惑:“可此处无丝竹,无吟诵,何来华章?”他指了指身下的石板凳:“这凳,便是琴;这风,便是弦;这村,便是曲谱。你听——”他话音未落,一阵山风自山谷吹来,穿过老屋的飞檐,掠过稻田的穗尖,拂过石凳旁那口古井的绳痕,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回响,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低语,有无数往事在回旋。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华章”,并非仅指书页上的文字,而是天地间一切有灵之物的低吟与共鸣。
这石板凳,原是村中私塾的遗物。百年前,村中有位老秀才,每日清晨携书来此,坐于石凳上诵读《诗经》《楚辞》,声如清泉,流入田间地头。农人歇息时,常聚于树下,听他讲“关关雎鸠”,说“蒹葭苍苍”。久而久之,这石凳便成了村中“无墙之学堂”。后来私塾虽废,石凳却未弃,每逢节庆,村中孩童仍会围坐于此,听老人讲古、诵诗、唱民谣。那声音虽不宏大,却如细雨润土,悄然滋养着一方水土的文脉。如今,老秀才早已作古,书声不再,可每当风起,石凳仿佛仍在回应,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诵读声,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唤醒。它不靠文字,而靠风、靠水、靠人心中的记忆,继续书写着属于这片土地的华章。
更令人动容的是,这“华章”并非静止的遗产,而是流动的传承。去年,村中一位年轻教师发起“石凳读书会”,每逢周末,便组织孩子们来此朗读经典,也鼓励村民分享自己的故事。一位老农讲起年轻时翻山越岭求学的故事,声音颤抖却坚定;一位村妇哼起祖母教她的山歌,调子古朴而深情;还有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背诵《滕王阁序》,虽不解其意,却字字清晰。这些声音,与风、与树、与石凳的纹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华章”——它不再只是古人的回响,而是今人用生活续写的篇章。石凳依旧沉默,却在每一次坐卧、每一次倾听中,悄然记录着时代的呼吸。
我离开那日,夕阳西下,石凳被染成金色,像一块被时间打磨出的印章,盖在村庄的记忆之上。我坐在其上,闭目静听,风过耳畔,仿佛听见了老秀才的吟诵、农人的叹息、孩童的笑语,还有溪水穿过石缝的轻响。它们不是孤立的音符,而是连成一片的旋律,是土地与人心共同谱写的长歌。这歌,不靠舞台,不靠灯光,只在最朴素的地方响起——在一条石凳上,在一段被遗忘的角落,在人们愿意倾听的那一刻。
石板凳上听华章,下一句不是诗,而是生活本身。它告诉我们,文化的传承不在于高阁藏书,而在于日常的耳濡目染;不在于刻意的保存,而在于无意识的延续。一块石凳,可以是一座桥,连接过去与现在;一阵风,可以是一根弦,拨动沉睡的记忆。当我们愿意停下脚步,静坐于某处,倾听那些被忽略的声音,华章便不再遥远。它就在脚下,在风中,在人心深处,等待被重新听见。真正的华章,从来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