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掉到镜子上的下一句,是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清脆,也不刺耳,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划开寂静的清晨。林晚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手中还握着半块湿漉漉的毛巾,目光却凝固在地面——一块约莫手掌大小的玻璃,从镜框边缘脱落,正斜斜地压在一块碎裂的镜片上。镜面中央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纹路,从左上角蜿蜒而下,仿佛某种无声的预言。她蹲下身,指尖轻轻触到玻璃边缘,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一条细小的蛇。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偶然。这面镜子,是母亲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件家具。

林晚的母亲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尤其对这面镜子情有独钟。它挂在老宅洗手间的墙上已有三十年,边框是深褐色的实木,雕着细密的藤蔓花纹,镜面边缘还残留着几道用金粉勾出的线条,那是母亲年轻时亲手绘制的。她常说:“镜子照人,也照心。若心乱了,镜子便裂了。”林晚小时候不信,只觉得母亲神神叨叨。可如今,母亲走了三年,这面镜子却始终未换,仿佛成了一种执念的象征。她搬进这栋旧公寓时,特意请人把镜子拆下,重新装好。她告诉自己,是为了纪念,可内心深处,她隐约觉得,母亲或许还在这面镜子里看着她。

玻璃掉落的那天,是母亲忌日前一周。林晚原本打算去墓园,却因工作临时取消。她心烦意乱,早晨洗漱时动作比平日重了些,毛巾甩得用力,水珠溅在镜面上,她顺手去擦,却听见“咔”的一声——一块装饰用的玻璃嵌片松动了,随后滑落。她起初以为是年久失修,可当她俯身拾起那块玻璃时,发现背面竟有一行极细的字,是用针尖刻上去的,几乎被灰尘掩盖:“若见此字,心未安。”

她心头一震。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母亲的笔迹。母亲晚年常写小楷,笔锋内敛,转折处略带颤抖,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可这行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翻来覆去查看镜框背面,又发现几处微小的刻痕,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个月,曾执意要亲自擦拭这面镜子,甚至不让护工插手。那时她只当是老人固执,如今想来,母亲或许早已预感到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开始留意镜子的变化。起初只是那道裂痕在夜里似乎变长了些,可第二天再看,又恢复原状。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直到某夜,她起夜经过洗手间,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像是玻璃在轻轻碰撞。她推开门,灯光亮起的瞬间,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穿着旧式旗袍,发髻低垂,正缓缓抬手,指向镜框的右下角。林晚惊得后退一步,再定睛看时,镜中又只剩她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惊惶。

她开始翻阅母亲留下的日记。在最后一页,母亲写道:“人走之后,魂无所依。我知晚儿不信鬼神,可我放不下。若她见镜裂,便是心结未解。玻璃落处,是心之缺口。我非不愿走,是不敢走。怕她忘了,怕她恨我。”林晚读到这里,泪水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那块掉落的玻璃,不是偶然的松动,而是母亲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讯息——她不是要吓她,而是想让她看见,让她听见,让她知道,母亲从未真正离开。

她跪在镜子前,轻轻将那块玻璃放回原处,用胶小心粘好。她对着镜子说:“妈,我看见了。我不恨你。我只是……太想你了。”话音落下,镜中的裂痕仿佛微微颤动,随后,一道极细的光从裂缝中透出,像黎明前的第一缕晨光。

从那天起,镜子再未出现新的裂痕。林晚依旧每天照镜,但心境已不同。她不再害怕那面镜子,反而觉得它像一座桥,连接着生与死、记忆与现实。玻璃掉到镜子上的下一句,不再是碎裂,而是回应——是母亲在说:“我听见了。”

有些声音,不在耳中,而在心里。有些答案,不在文字里,而在沉默的凝视中。当玻璃落下,镜子裂开,照见的不是破碎,而是被时间掩埋的真相。而真正的修复,从不始于胶水,始于理解,始于原谅,始于终于愿意面对那面映照内心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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