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汾上柳,犹带旧时烟。

这句诗出自唐代诗人李益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的变体或后人传诵的续句,原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早已深入人心,而“可怜汾上柳,犹带旧时烟”则如一道轻烟,悄然飘入历史的缝隙,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哀婉与追忆。汾水,古称“汾河”,是山西的母亲河,自北向南贯穿晋中大地,沿岸柳色如烟,春时嫩绿,秋来萧瑟,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在此驻足,留下诗篇。而“可怜汾上柳”一句,既是对自然景物的怜惜,更是对人事变迁、岁月无情的深沉慨叹。

汾上之柳,自古便与离别、乡愁、仕途沉浮紧密相连。唐代科举制度渐趋成熟,士人赴京赶考、赴任远行,多取道汾水流域。临别之际,亲友折柳相赠,柳者,“留”也,既寓挽留之意,亦含依依惜别之情。然而柳终难留人,舟车远去,唯余柳枝在风中摇曳,仿佛还带着送别时的泪痕与低语。那“旧时烟”,并非实指烟雾,而是记忆中无法抹去的温情——是母亲在渡口凝望的身影,是友人执手相送的叮咛,是少年意气风发的誓言,如今皆已随风散入云烟,唯余柳色依旧,年复一年地绿了又黄。这种物是人非的对比,正是“可怜”二字的深层意蕴。柳本无情,却因人的情感投射而显得格外凄美,它成了时间的见证者,也成了记忆的容器。

更值得深思的是,“犹带旧时烟”中的“犹”字,极具张力。它暗示着一种执拗的延续——尽管人事已非,尽管朝代更迭,尽管战火曾焚尽城池,汾水依旧流淌,柳色依旧如烟。这种延续并非简单的自然循环,而是一种文化记忆的顽强存续。在安史之乱后,北方动荡,汾河流域屡遭兵燹,城池残破,百姓流离。然而每当战乱平息,人们重返故土,总见柳枝抽芽,绿意盎然。柳,成了希望的象征,也成了民族坚韧精神的隐喻。它不因朝代兴亡而枯萎,反而在废墟中重生,仿佛在低语:只要土地尚存,记忆便不会断绝。于是,“旧时烟”不仅指往昔的温情,更指一种文化血脉的延续——那些被战火掩埋的诗词、被遗忘的乡音、被时间冲淡的誓言,都如轻烟般缭绕在柳枝之间,未曾真正消散。

这种情感的共鸣,在后世文人笔下不断回响。宋代诗人范仲淹曾途经汾州,写下“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虽写边塞,其心境却与“可怜汾上柳”相通——皆是对故土的眷恋与对漂泊的无奈。明清之际,山西商帮兴起,晋商远走大漠、南下江南,临行前多在汾水畔折柳为记,归来时若见柳色依旧,便知家仍在,根未断。柳,成了连接游子与故土的纽带,也成了中华文明中“根”的具象化表达。它不张扬,不绚烂,却以柔韧之姿,承载了千年的离愁别绪与家国情怀。

今日之汾河,已非古时模样。河道整治,生态恢复,沿岸建起公园与步道,柳色依旧,却多了几分现代生活的气息。当人们漫步河畔,看见那垂柳依依、轻烟袅袅的景象,是否还能感受到那“旧时烟”的余温?或许,真正的文化传承,不在于复刻古貌,而在于理解那背后的情感与精神。柳之所以“可怜”,不是因为它脆弱,而是因为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悲欢;它之所以“犹带旧时烟”,不是因为它怀旧,而是因为它提醒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有些情感——对故土的依恋、对亲人的思念、对记忆的珍视——始终未变。

“可怜汾上柳,犹带旧时烟”不仅是一句诗,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个体与历史、自然与人文之间深层的联系。它告诉我们,真正的“可怜”,不是哀叹消逝,而是理解延续;不是沉溺过去,而是珍视记忆。当我们在汾水畔驻足,看见柳枝轻拂水面,那随风飘动的,不只是柳絮,还有千年的低语、未竟的思念,与生生不息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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