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落下的月,像一滴未干的银泪,悄然滑过青瓦的脊线,坠入院中青石板的缝隙里。那光不似白昼的喧嚣,也不似烛火的躁动,它静得仿佛时间在此刻凝滞,只余下清辉如丝,织成一张薄纱,轻轻覆在沉睡的庭院上。我坐在廊下,手中茶已凉透,却舍不得起身。这夜太静,静得能听见月光落地的声音,像是谁在天边低语,又像是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承诺,在寂静中悄然苏醒。

那夜之前,我从未想过月光竟有重量。它分明是光,却像能压弯屋檐,压低树梢,压得人心头微颤。祖母曾说,檐上落月,是亡者归来时留下的痕迹。他们无法叩门,便借月光轻叩窗棂,以银辉为信,向生者诉说未尽的言语。我那时年幼,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如今回想,却觉得那话里藏着一股深沉的温柔——仿佛死亡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望。祖母走后的第七个中秋,我独自归家,老屋空置多年,院中杂草丛生,唯有那株老桂树依旧挺立,枝干虬曲,仿佛在等待什么。我推门而入,月光正从屋檐滑落,不偏不倚,落在祖母生前常坐的那张藤椅之上。藤椅空着,月光却像坐了一个人,轮廓模糊,却分明存在。我忽然明白,所谓“檐上落下的月”,并非只是自然之景,而是某种情感的具象,是思念在天地间投下的影子。

后来我搬离了老屋,在城市的高楼间穿行,霓虹如海,月光早已被遮蔽。偶有深夜归家,抬头望天,只见灰蒙的穹顶,不见星辰,更无檐上落月。城市的光太亮,亮得人心发慌,亮得记忆褪色。我开始写日记,试图记录那些被遗忘的细节:祖母煮茶时炉火映红的脸,父亲在檐下修理竹椅的侧影,母亲在月光下晾晒被褥时哼唱的民谣。这些片段像被风吹散的纸片,我一片片拾起,拼凑成记忆的残图。直到某年清明,我重返故地,老屋已被修缮,院中杂草尽除,藤椅依旧摆在原处,只是换成了新的。我坐在廊下,夜风拂面,忽见檐角微动,一弯新月悄然滑落,银光如练,直落藤椅中央。那一刻,我仿佛听见祖母轻唤我的小名,声音从月光中传来,不响,却清晰。我忽然泪流满面——原来有些东西从未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月光是信使,是桥梁,是生者与逝者之间最温柔的对话。它不问你是否准备好,只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悄然落下。

如今我仍住在城市,但每逢月圆之夜,我必会走到阳台,或寻一处空旷之地,仰头静候。我知道,那檐上落下的月,或许不会落在我的肩上,但它一定落在某个人的心里,落在某段被珍藏的记忆里。它提醒我,生命虽短,情感却可穿越时间;死亡虽冷,思念却可如月光般恒久。我们无法留住亲人,也无法阻止时光流逝,但我们可以学会在月光中与他们重逢,在静默中听见他们的低语。檐上落下的月,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它告诉我们,爱从未真正离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月光依旧,年年如斯。它不声张,不催促,只是静静地落下,落在屋檐,落在庭院,落在每一个愿意抬头仰望的人心上。而我们,也终将在某一刻,成为别人檐上落下的月,以无声的光,守护着那些我们曾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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