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一白”的上一句是“天与云与山与水”。
这句出自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原文为:“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短短数语,勾勒出一幅天地苍茫、万物归寂的雪夜图景。它不仅是一幅视觉上的水墨长卷,更是一种心境上的澄澈与超然。在浩渺的西湖雪夜中,作者独往湖心亭,所见所感,皆凝结于这十字之中。而“天与云与山与水”作为“上下一白”的铺垫与延展,其意义远不止于景物描写,更是一种对自然整体性的深刻体认,是对宇宙秩序与生命境界的诗意表达。
“天与云与山与水”,这六个字以并列的句式层层推进,将视线从高远的天际,经由漂浮的云气,延伸至静默的山峦,最终落于辽阔的水面,构成一个由天入地、由虚入实的空间序列。这种递进式的描写,并非简单的罗列,而是通过语言的节奏与意象的叠加,营造出一种渐次展开、层层包裹的视觉效果。天、云、山、水,本是四种独立的自然元素,但在张岱笔下,它们被“与”字串联,形成一种不可分割的整体。这个“与”字,既非并列的冷漠,也非主从的压制,而是一种平等交融、彼此渗透的关系。它暗示着自然万物之间没有界限,没有隔阂,一切皆在雪雾之中融为一体。这种写法,打破了传统写景中常见的“主景—配景”结构,而是将天地万物置于同等地位,体现了一种“万物一体”的哲学观。在道家思想中,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在禅宗里,山河大地皆是法身显现。张岱的这句描写,正是这种东方宇宙观的文学投射。
更进一步看,“天与云与山与水”不仅是空间的融合,更是时间的凝滞。雪夜之中,万籁俱寂,时间仿佛被冻结。雾凇沆砀,是空气中水汽遇冷凝结于树枝的奇观,它象征着自然的纯净与静止。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不再是自然的主宰,而成了其中渺小的一员。张岱独往湖心亭,并非为了征服或观赏,而是为了“看雪”——一种近乎仪式的静观。他看的不只是雪,而是天地运行中的一种状态,一种“无我”的境界。当“天与云与山与水”被雪覆盖,一切色彩褪去,一切声音消隐,世界只剩下“白”这一最原始、最纯粹的颜色。此时的“上下一白”,便不再是视觉的终点,而是心灵的开端。白,象征着空无,也象征着无限;它既是一种终结,也是一种开始。在佛教中,白常代表清净、无染;在文人画中,留白是意境的延伸。张岱以“白”为底色,正是在这空寂之中,照见本心。
这种审美体验,与晚明文人追求“性灵”与“孤怀”的思潮密切相关。在政局动荡、社会变迁的背景下,许多文人选择退隐山林,寄情山水,以诗文寄托精神。张岱便是其中的代表。他出身世家,经历国破家亡,晚年隐居山林,著书立说。《湖心亭看雪》写于明亡之后,表面是写景,实则暗含身世之悲、故国之思。他并未直接抒发哀痛,而是将情感融入景物之中。那“上下一白”的天地,既是现实的雪景,也是内心的映照。在万般皆白的世界里,一切荣辱得失都归于虚无,唯有此刻的静观,才是真实的存在。他与金陵客在湖心亭对饮,“强饮三大白而别”,这“白”既是酒,也是雪,更是心境。短暂的相遇,如同雪中的微光,转瞬即逝,却足以慰藉孤独的灵魂。
从“天与云与山与水”到“上下一白”,张岱用极简的语言完成了一次精神的升华。他不仅描绘了自然之美,更揭示了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人与世界之间应有的关系。在现代社会,人们常被纷繁的信息、喧嚣的城市和功利的生活所裹挟,心灵难得片刻安宁。而张岱的雪夜之旅提醒我们:真正的自由,或许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能否在某一刻,放下一切,静观天地,与万物融为一体。当我们仰望天空,看见云卷云舒,山影绰约,水面如镜,若能生出“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的体悟,便是在喧嚣中寻得了一片澄明之境。
文学的力量,正在于此。它不直接告诉我们答案,而是以意象为舟,以语言为桨,引领我们驶向心灵的深处。张岱的这十字,穿越数百年时光,依然清晰如初,仿佛那夜西湖的雪,未曾融化。它告诉我们:在纷繁世界中,保持一份对自然的敬畏,对内心的诚实,对纯粹的向往,或许才是抵御浮躁与虚无的良方。当我们学会在“上下一白”中看见自己,便也懂得了“天与云与山与水”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