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藤上的下一句,是一串青绿的苦瓜,垂挂在老屋后院的竹架上,在夏日的风里轻轻摇晃。那藤蔓从墙角攀起,绕过斑驳的砖缝,顺着竹竿一路向上,像一条沉默的河,载着时光的种子,在阳光与雨露间蜿蜒生长。我小时候总爱蹲在藤下,看母亲拨开层层叠叠的叶片,寻找那些藏在深处的果实。她从不急于采摘,而是轻轻抚摸着藤蔓,仿佛在倾听它低语,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剪下成熟的瓜,放进竹篮。那时我不懂,为何母亲对这株藤如此温柔,后来才明白,那藤上挂着的,不只是苦瓜,还有她一生的牵挂与沉默的爱。

母亲种苦瓜,已有二十多年。起初只是偶然,邻居送了些种子,她便在屋后辟出一小块地,插了几根竹竿,任其生长。没想到这藤竟如此倔强,年年春来抽芽,夏至开花,秋深结果,从不曾间断。苦瓜味苦,少有人爱,但母亲说,苦是生活的本味,吃得苦,才懂甜。她总把苦瓜切片,用盐腌过,再炒上鸡蛋,或炖进排骨汤里,那苦味便化作了回甘,成了饭桌上最熟悉的味道。我离家求学后,每次回家,饭桌上总少不了一盘苦瓜炒蛋,母亲笑着说:“你小时候最不爱吃苦瓜,现在倒吃得比谁都香。”我低头扒饭,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她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而我却常常忘记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那藤,也成了母亲与时间对话的媒介。她常在清晨或黄昏,独自坐在藤下的小木凳上,一边择菜,一边望着藤蔓出神。藤上的花是淡黄色的,像小小的喇叭,清晨开放,傍晚便谢。母亲说,花开花落,就像人的一生,快得很。她从不抱怨生活的辛劳,只是默默地把每一分力气都倾注在土地上。藤蔓需要搭架,她便一根根削竹竿,绑绳子;藤叶生了虫,她便用蒜汁和辣椒水喷洒,从不打农药。她相信,土地有灵性,你对它好,它便还你一片绿荫。有一年干旱,井水枯竭,她每天清晨挑着水桶,往返三里路,只为给藤浇上一瓢水。我劝她放弃,她摇头:“它还在长,就不能不管。”那年夏季,藤上结的苦瓜格外多,母亲把它们晒干,磨成粉,说能清热降火,分给左邻右舍。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母亲种的不是瓜,是希望,是坚韧,是对生活最朴素却最深沉的回应。

后来我工作在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老屋翻修,后院被平整,竹架拆了,藤蔓也被拔去。我以为母亲会难过,可她只是淡淡地说:“藤老了,也该歇了。”她不再种苦瓜,却在阳台上摆了几盆绿萝,说它们好养,不费心。我偶尔回去,发现她总在阳台上坐着,望着那几盆绿萝,眼神却仿佛穿透了玻璃,落在早已不存在的后院。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她抽屉里藏着一小包苦瓜种子,用旧手帕包着,已经泛黄。我问她为何留着,她笑了笑:“也许哪天,又想种了呢。”我鼻子一酸,终于明白,那藤从未真正消失,它早已长进她的血脉里,像一条无形的根,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连接着她与土地,也连接着她与我。

母亲的藤上的下一句,不是苦瓜,不是藤蔓,也不是土地,而是她沉默的爱,是她在岁月里种下的每一份坚持与温柔。那藤,是她用一生写就的诗,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生根,句句入心。它教会我,生活本苦,但有人甘愿以苦为桥,渡我向甘。如今,我也在阳台上种了一盆苦瓜,种子是去年回家时,悄悄从母亲那包旧手帕里取来的。藤刚抽芽,嫩绿如初,我每天浇水,望着它,仿佛看见母亲站在老屋后院,轻轻拨开叶片,微笑着说:“看,又长了一个。”

阅读剩余 0%
本站所有文章资讯、展示的图片素材等内容均为注册用户上传(部分报媒/平媒内容转载自网络合作媒体),仅供学习参考。 用户通过本站上传、发布的任何内容的知识产权归属用户或原始著作权人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联系我们反馈本站将在三个工作日内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