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楼无睡意,风摇竹影入窗来。
夜已深,万籁俱寂,唯有月光如练,自西楼斜照而下,洒在青石阶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霜。庭院中竹影婆娑,随风轻摆,仿佛在低语,又似在叹息。屋内烛火微明,映照出一张凝神静思的脸庞。那人倚窗而立,目光穿过纱帘,落在那轮悬于天际的明月之上。他不觉困倦,反觉思绪如潮,翻涌不息。这并非因琐事烦扰,而是心有所寄,情有所牵。月光仿佛成了唯一的知己,默默陪伴,不言不语,却足以抚慰深夜的孤寂。
他想起少年时,也曾在这座西楼之下,与同窗共读诗书,谈古论今。那时月光同样清冷,却照得人心滚烫。他们曾指着月亮,许下“他日登科,共赏此月”的诺言。如今,同窗或已宦游四方,或归隐林泉,唯有他,仍守在这旧居之中,守着记忆,守着未竟的志向。月光依旧,人事已非。他轻叹一声,指尖轻抚窗棂,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纹理。那纹理里,藏着年少的豪情,也藏着中年的沉郁。他忽然明白,无睡意的并非身体,而是那颗不肯安歇的心——它仍在追问:人生在世,究竟为何而活?是功名利禄,还是内心安宁?是追逐远方,还是安于当下?
他踱步至案前,提笔欲书,却又顿住。墨汁在笔尖凝成一点,迟迟未落。他想起白日里读到的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原来,每个人都在行走,只是有人走得匆忙,有人走得缓慢;有人走得热闹,有人走得孤独。而他,或许正走在一条少有人行的路上。这条路没有喧嚣的喝彩,没有显赫的标记,只有一盏孤灯、一纸素笺、一轮明月为伴。可正是这样的路,让他看清了自己。他不再执着于外界的评判,也不再为虚名所困。他开始懂得,真正的宁静,不是远离尘嚣,而是在喧嚣中保持清醒;真正的自由,不是无拘无束,而是心有所守,行有所止。
窗外,风势渐缓,竹影也安静下来,仿佛听懂了他的心语。月光悄然移过屋檐,洒在案头的砚台之上,墨迹未干的宣纸泛着微光。他终于落笔,写下:“月上西楼无睡意,风摇竹影入窗来。心随清辉归故里,梦逐孤鸿过远山。”字句之间,没有悲叹,没有怨怼,只有一种深沉的接纳与释然。他不再追问答案,因为答案早已在月光中显现——人生如月,圆缺有时,明暗交替,但只要心光不灭,便无惧长夜。
他放下笔,轻轻吹熄烛火。屋内陷入黑暗,唯有月光依旧,温柔地覆盖一切。他缓步走向床榻,和衣而卧。这一次,他不再抗拒睡意,而是任其如春水般缓缓漫过心田。他知道,无论明日是晴是雨,是风是雪,今夜他已与自己和解,与天地共鸣。
月上西楼无睡意,原是心有所寄;而寄之所托,不在远方,正在这一寸寸被月光照亮的当下。人若能于寂静中听见内心的声音,于孤独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便不再畏惧长夜。因为真正的光明,从来不在天上,而在心中。当一个人学会与夜共处,与月对话,他便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那是不被喧嚣侵扰,不被虚妄裹挟,纯粹而宁静的,属于灵魂的时刻。
从此,每至夜深,月上西楼,他不再问“为何无睡”,而是微笑着,迎向那一片清辉,仿佛迎接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