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了岸的鱼,终究游不回从前。
这句话像一句低语,从记忆深处浮起,带着水汽与微光,轻轻叩击心门。它不似豪言壮语那般铿锵,也不似哀怨之辞那般凄厉,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重量,仿佛在诉说某种宿命,某种被环境、选择与时间共同围困的无奈。鱼生于水,长于水,水是它的世界,也是它的牢笼。当它试图跃出水面,触碰岸边的泥土与阳光,却终究无法在陆地上呼吸、行走、生存。它不是飞鸟,不是两栖动物,它只是鱼,一条被水定义了全部生命轨迹的鱼。而“上不了岸”,便成了它最真实的写照——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这“上不了岸”的困境,在人的生命中也时常浮现。我们每个人,都曾在某个阶段,像那条鱼一样,渴望逃离既定的轨道,去追寻一种更自由、更广阔的生活。有人想离开体制,去创业;有人想挣脱原生家庭的束缚,去远方安家;有人想放弃稳定的工作,去追逐艺术的梦想。这些愿望本身并无对错,它们源于对自我价值的重新审视,对生命可能性的探索。现实往往如同一面无形的墙,横亘在理想与行动之间。经济压力、社会期待、家庭责任、心理惯性,这些因素交织成网,让人在跃出水面的一瞬间,又重重跌回水中。那条鱼,或许也曾奋力一跃,溅起水花,惊动岸边的芦苇,可它还是沉入了水底,继续沿着熟悉的路径游动。它不是没有勇气,而是缺少支撑它“上岸”的生理结构与生存能力——正如人,不是没有理想,而是缺少实现理想的结构性条件。
更深一层看,“上不了岸”也揭示了人与环境之间深刻的依存与矛盾。鱼无法上岸,是因为它的身体构造、呼吸系统、运动方式,全部为水而生。一旦脱离水,它便失去行动力,失去生命。人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被成长环境塑造,被教育体系规训,被社会规则驯化。我们的思维模式、行为习惯、情感反应,都深深嵌在特定的文化与社会结构之中。当一个人试图“上岸”,他不仅要面对外部的阻力,更要面对内部的撕裂——旧有的自我与新生的理想在体内交战。有些人选择妥协,回到熟悉的水域,继续安稳地游动;有些人则选择挣扎,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在陆地上爬行几步,哪怕只是短暂地呼吸一口干燥的空气。但更多人,是在两者之间徘徊,像那条鱼,在岸边徘徊,用鳍触碰泥土,却始终无法真正踏上陆地。这种状态,不是失败,而是一种清醒的挣扎。它提醒我们:改变从来不是瞬间的跃迁,而是一场缓慢的演化。
“上不了岸”并不意味着彻底的绝望,反而可能是一种深刻的自我认知。鱼知道自己的极限,它不会责怪自己为何不能飞翔,也不会嫉妒鸟的自由。它只是在水里,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活着。人亦如此。当我们意识到自己“上不了岸”,并非意味着放弃,而是开始理解自己的边界。这种理解,是成熟的开端。它让我们不再盲目追逐他人的轨迹,不再因无法“上岸”而自我否定,而是学会在水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深度与广度。我们可以学习新的技能,拓展认知的边界,调整生活的重心,哪怕不能彻底离开“水”,也能让水变得更有意义。就像深海中的鱼,虽不见阳光,却能在黑暗中发光,用另一种方式照亮自己的世界。
那条上不了岸的鱼,或许从未真正上岸,但它也从未停止游动。它在水中划出属于自己的轨迹,在有限的自由中,活出了无限的可能。人生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进”未必是上岸,也可以是更深地潜入自我,更清晰地看见内心。我们不必强求成为别人眼中的“成功者”,也不必因无法脱离某种生活模式而自责。重要的是,在认清现实之后,依然保有对生活的热爱与探索的勇气。上不了岸的鱼,游不回从前,但它可以选择,如何游向未来。
水,是它的宿命,也是它的舞台。而人,亦可在自己的“水”中,活成一条不向命运低头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