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这句出自唐代诗人骆宾王的《于易水送人》,以寥寥十字,勾勒出荆轲刺秦前与燕太子丹诀别的悲壮场景。易水之畔,寒风凛冽,白衣送行,歌声悲怆,历史的风云在这一刻凝滞,化为诗行中不朽的意象。而“此地别燕丹”的上一句,正是“昔时人已没”,两句连缀,形成时空的对照:昔日英雄早已湮灭于历史的尘埃,而今日送别之人,却仍要踏上那条不归之路。这不仅是送别,更是一种精神的延续,一种对忠义、勇气与牺牲的礼赞。
“昔时人已没”,说的是荆轲。公元前227年,燕太子丹为救国家危亡,派遣荆轲入秦行刺秦王嬴政。临行前,太子丹与宾客皆着白衣冠送至易水之上,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慷慨,天地动容。荆轲最终功败垂成,身死秦廷,其行虽未成,其志却光照千秋。骆宾王在百年之后重临易水,遥想当年场景,不禁感慨万千。英雄虽逝,但其精神未灭。诗中的“没”字,既是肉体之消逝,也暗含精神之隐匿,然而正是这种隐匿,反衬出后人对英雄气节的追慕与呼唤。
而“此地别燕丹”则从历史回溯转向现实情境。诗人并非单纯怀古,而是借古抒怀。他所送别的“人”,虽未明言,但从“壮士发冲冠”的描写来看,此人必是怀抱大志、不惧牺牲的义士。或许,他正奔赴边关抵御外敌;或许,他正投身于一场政治变革;又或许,他只是诗人心中理想的化身。无论具体所指为何,这一“别”,都承载着沉重的使命感与悲壮感。易水,这一地理坐标,早已超越其物理意义,成为忠勇、决绝与牺牲的象征。每一次在此地的离别,都是对荆轲精神的致敬与重演。诗人站在历史的河岸上,将个人情感与民族记忆交织,使送别不再只是私人情感的表达,而升华为一种文化仪式。
“壮士发冲冠”五字,极具视觉张力。发冲冠,典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蔺相如在秦廷怒斥秦王时“怒发上冲冠”,形容极度愤怒与激昂。骆宾王借用此典,将荆轲的悲壮与送别之人的决绝融为一体。发丝因愤怒与激情而竖立,仿佛要冲破冠冕,冲破命运的桎梏。这是一种内在精神的外化,是忠、义、勇的具象表达。在那一刻,送别者与被送者,皆非寻常人物,而是肩负家国命运的“壮士”。他们的离别,不是儿女情长,而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誓言。诗至此处,已由景入情,由古及今,由个体推及群体,形成一种宏大的精神场域。
骆宾王写此诗时,正值仕途失意,因上书言事被贬,心中郁结难平。他借易水送别之题,实则抒发自身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懑。他并未沉溺于个人悲苦,而是将情感升华为对忠义精神的呼唤。这种“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创作方式,使诗歌超越了个人际遇,具有了普遍的历史意义。荆轲虽死,但其精神不死;诗人虽困,但其志不堕。正是在这种对照中,诗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
易水,作为一条河流,早已干涸于岁月之中,但其文化意涵却愈发丰盈。它见证了无数离别,也承载了无数誓言。每一次“此地别燕丹”的重演,都是对忠义精神的重新确认。历史不会重复,但精神可以传承。骆宾王的这首诗,正是这种传承的桥梁。他以简练的语言,将历史、现实、情感与理想融为一体,使短短二十字,成为后人反复吟咏的精神图腾。
今日读来,我们仍能感受到那寒风中的白衣,那筑声中的悲歌,那发冲冠的壮烈。英雄虽远,其魂犹在。而每一次对“昔时人已没,此地别燕丹”的默念,都是对勇气与信念的唤醒。在纷繁复杂的时代里,这种精神尤为珍贵——它提醒我们,有些价值,超越生死,超越成败,值得以生命去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