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墙脚下一群牛的上一句,是“暮色漫过山丘时,风从西边吹来”。这句话像一粒种子,悄然埋进记忆的土壤,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片无法忽视的风景。它并非出自某位名家的诗集,也不是某部小说的开篇,而是我童年时在村口老槐树下,听一位放牛老人随口说出的。那时我还年幼,只觉这句话顺口,便记下了。多年后回望,才明白那简单的十几个字,竟承载着一个村庄的呼吸、一片土地的脉搏,以及一段被时间温柔包裹的岁月。

暮色漫过山丘时,风从西边吹来。那是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推进,仿佛天空在缓缓合上一本巨大的书。西边是连绵的丘陵,不高,却足以遮挡夕阳最后的余晖。当阳光被山脊一点点吞没,大地便由金黄转为灰蓝,再渐渐沉入一种柔和的暗色。风从那里吹来,带着泥土的湿润、野草的清香,还有远处溪流的凉意。它不疾不徐,拂过田埂,掠过屋檐,最后停在村东头那堵斑驳的石墙下。石墙是早年村民用山岩垒成的,已有百年历史,墙身布满青苔,缝隙里长着几株倔强的野草。墙不高,却像一道沉默的界碑,分隔了村庄与荒野,也分隔了喧嚣与宁静。

就在这石墙脚下,一群牛静静地站着,或卧着。它们大多是黄牛,也有几头水牛,皮毛在暮色中泛着油亮的光泽。牛群并不喧哗,偶有低哞,也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叹息。它们低头啃食墙根下新生的嫩草,或闭目养神,耳朵偶尔抖动,驱赶盘旋的蚊虫。其中一头老牛格外显眼,它毛色灰白,脊背微驼,左角断了一截,据说是早年与山猪搏斗留下的印记。它不与其他牛争食,总是等别的牛走开,才缓缓低头。放牛的孩子说,它叫“阿山”,是村里最老的牛,比许多老人的年纪还大。它曾耕过几十亩田,拉过无数车柴,如今老了,不再下地,只负责“看牛”——在牛群中维持秩序,也像是守护着某种无形的传统。

牛群的存在,不只是农事的延续,更是一种生活节奏的象征。它们每日清晨被赶出村口,傍晚又循着熟悉的路径归来。它们的蹄印在泥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像一首没有乐谱的乡村进行曲。而石墙,则成了它们每日的终点与起点。孩子们喜欢在墙边玩耍,用石子画格子跳房子,或爬上去看远处的山影。老人则坐在墙根下抽旱烟,聊些收成、天气、邻村的红白事。牛群就在一旁,仿佛是这日常图景中不可或缺的底色。它们不言语,却以沉默参与着村庄的呼吸。风从西边吹来,吹动它们的毛发,也吹动墙头的狗尾草,整个画面便有了流动的生命感。

多年后,我离开村庄,在城市的钢筋森林中穿行。高楼遮蔽了山丘,霓虹取代了暮色,空调的风代替了西来的野风。偶尔在梦中,我仍会回到那堵石墙下,看见牛群在暮色中静立,听见风从西边吹来,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那句话之所以深刻,并非因为辞藻,而是因为它捕捉了一种近乎永恒的瞬间——自然、生命与时间在此交汇,形成一种无需言说的和谐。牛群不是被动的存在,它们是土地的见证者,是农耕文明的活化石,是人与土地之间最朴素的情感纽带。

如今,许多村庄的牛已被机械取代,石墙也渐渐被水泥墙覆盖。但每当我在黄昏时分站在高楼的窗前,望着西边渐暗的天空,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暮色漫过山丘时,风从西边吹来。”石墙脚下那群牛的身影,也随之浮现。它们不再只是动物,而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关于缓慢、关于耐心、关于在喧嚣世界中守住一方宁静的可能。那句话,那群牛,那堵墙,早已成为我内心深处的坐标,提醒我无论走得多远,都该记得来时的路,记得土地的温度,记得风的方向。

阅读剩余 0%
本站所有文章资讯、展示的图片素材等内容均为注册用户上传(部分报媒/平媒内容转载自网络合作媒体),仅供学习参考。 用户通过本站上传、发布的任何内容的知识产权归属用户或原始著作权人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联系我们反馈本站将在三个工作日内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