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酌上开花,月下清谈酒未赊。

夜色如墨,缓缓铺展在江南小镇的青石巷深处。屋檐下挂着几盏昏黄的纸灯笼,随风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巷子尽头,一座老宅的侧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暖光,隐约传来低语与杯盏轻碰的脆响。这宅子不大,却藏着一股子旧时的风雅。院中有一棵老梅树,枝干虬曲,此时正值初春,枝头悄然绽开几朵粉白的花,不张扬,却自有一种清冷的美。树下石桌旁,坐着两人,一老一少,相对而坐,手中各执一盅温酒,酒香与梅香在夜风中交织,竟分不清是醉人还是醉心。

老者姓沈,年过六旬,曾是地方书院的讲书先生,如今退隐在家,以读书、写字、养花为乐。他面容清瘦,眼神却极亮,说话时语速缓慢,字字如珠,仿佛每一句都经过岁月打磨。年轻人叫林远,是沈先生故友的孙儿,刚从北方归来,带着一身风尘与满腹心事。他此番前来,本只为探望,却在进门那一刻,被沈先生一句“夜来无事,不如对酌”留了下来。两人并无深交,却因一杯酒、一树花、一段静夜,悄然拉近了距离。

酒过三巡,话也渐多。林远说起自己在北方求学的经历,说城市的高楼如何遮蔽了星空,说地铁里的人潮如何淹没了低语,说他曾多少次在深夜独坐,望着窗外霓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沈先生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偶尔轻啜一口酒,目光落在梅枝上,仿佛在听风,又仿佛在听人。待林远说完,他缓缓道:“人这一生,总在寻找能听懂自己的人。可听懂,不是靠言语多寡,而是靠心是否同频。就像这梅花,它不开在闹市,也不开在春深,偏选在寒夜初暖时绽放,只为等那懂得它清冷的人。”林远怔住,低头看着杯中酒,忽然觉得那酒色竟与梅花的颜色有几分相似。

沈先生又道:“你所说的孤独,我年轻时也经历过。那时我在京城谋职,日日奔波,夜夜独眠。有一年冬至,我路过一家小酒馆,见一老翁独自饮酒,桌上摆着一盆水仙。我问他:‘一人饮酒,不寂寞吗?’他笑答:‘酒是知己,花是良伴,何来寂寞?’我顿悟。后来我归乡,便种下这株梅树,每年花开时,必邀一人对酌。若无人来,我便自饮,权当与自己对谈。”林远听得入神,抬头望向梅树,只见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轻轻颤动,似在回应老人的言语。

夜渐深,风微凉。林远忽然问:“那您这一生,可曾真正等到过那个‘对酌’的人?”沈先生沉默片刻,轻笑:“等过,也错过过。但最深的对酌,未必是与人,而是与时光、与记忆、与自己的和解。你看这花,开了又谢,年年如此,可它从不问是否有人看见。它只是开,只是香,只是存在。人若能如这花,便也算活明白了。”林远低头不语,良久,举杯向梅树致意,一饮而尽。

那一夜,两人再未多言,只是静静对坐,看花影移动,听风声低语。酒尽时,天边已泛出微光。林远起身告辞,沈先生送至门口,只说了一句:“明年花开时,若你归来,我还在此等你。”林远点头,转身走入晨曦,背影渐渐模糊。

多年后,林远在一座小城定居,也种了一株梅树。每逢花开,他必温一壶酒,摆两副杯盏。有时友人来访,他便笑说:“今日对酌,上开花。”若无人来,他便自饮,望着花影,仿佛看见那个冬夜,老人坐在树下,目光如星。他终于明白,所谓“对酌上开花”,并非只是两人共饮的浪漫,而是一种心境的抵达——在喧嚣尘世中,寻得一处静地,与人对谈,与花共语,与己和解。

人生如酒,愈久愈醇;岁月如花,开落皆诗。真正的情谊,不在于朝夕相伴,而在于某一刻的共鸣,如夜风拂过梅枝,无声,却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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