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拾阶而上,步履轻缓,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时光的褶皱里。山道蜿蜒,石阶由青石铺就,经年累月的踩踏使其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处偶有青苔滋生,像是自然悄悄为这人为的痕迹添上几笔柔和的注解。远处钟声悠悠,自山巅古寺传来,不疾不徐,如风拂过林梢,将游人的心绪也一并牵引至高处。此时正值春末,山花未谢,新绿已浓,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照在行人肩头,也照进他们微扬的眉梢。拾阶而上的不只是身体,更是一种心境的攀升——从喧嚣尘世走向静谧山林,从浮躁日常步入沉思之境。
这山,名为栖云,位于江南腹地,虽非五岳之列,却因山势清幽、人文积淀深厚而久负盛名。古来文人墨客多在此留诗题壁,山道两侧的摩崖石刻至今仍清晰可辨,字迹或遒劲或飘逸,皆是前人登高望远时的肺腑之言。游人中,有白发老者拄杖缓行,目光沉静,似在追忆年少时的游历;有年轻情侣并肩而行,笑语盈盈,偶尔驻足拍照,将山景与彼此的笑靥一同定格;也有独行之人,背着简单的行囊,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仿佛此行并非为了风景,而是为了完成某种内心的仪式。他们拾阶而上,不只是为了抵达山顶的庙宇,更是为了在攀登的过程中,重新认识自己。石阶的每一级,都像是一页翻开的书,记录着过往的足迹,也映照出当下的心境。有人走得快,气喘吁吁却不愿停歇,仿佛在与时间赛跑;有人走得慢,一步一停,凝望山雾、聆听鸟鸣,仿佛在寻找某种早已遗失的宁静。无论快慢,他们都在这条路上,完成了一次与自然的对话。
山腰处有一凉亭,名为“望归”,亭中设石桌石凳,供行人歇脚。此处视野开阔,可俯瞰山脚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亦可远眺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如水墨晕染。许多游人至此,便不再急于登顶,而是坐下小憩,饮一口自带的茶水,或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一位老者在亭中抚琴,琴声低沉婉转,与山风相和,竟似有松涛回应。他并不言语,只以琴音诉说着某种难以言传的情绪——或许是归隐之思,或许是岁月之叹。不远处,一个孩子蹲在石阶旁,专注地观察一只蜗牛缓慢爬行,母亲站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与千年前诗人王维笔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何其相似。拾阶而上的过程,本就是一场精神的沉淀。人们在此卸下城市的重负,放下手机的屏幕,重新学会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心感受。山不语,却以它的静谧回应每一个虔诚的来访者。石阶的尽头未必是终点,而是一种心境的完成——当人终于站在高处回望来路,会发现那些曾以为艰难的攀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灵魂洗涤得更加澄澈。
游人拾阶而上,最终抵达的,或许不是山巅的庙宇,而是内心的庙宇。那庙宇不在云端,而在每一次呼吸的间隙,在每一滴汗水滑落时的顿悟,在每一次驻足回望时的宁静。山道依旧蜿蜒,石阶依旧沉默,但走过的人,已不再是来时的模样。他们带着山风的气息、钟声的回响、树影的斑驳,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清明,缓缓下山。而下山的路,虽与上山同途,心境却已不同——来时是追寻,去时是回归。拾阶而上,拾起的不仅是脚步,更是对生命节奏的重新校准。当人学会在攀登中慢下来,在行走中静下来,便真正读懂了山,也读懂了自己。这或许就是栖云山的秘密:它不说话,却教会了无数人如何倾听内心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