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花开的时候,我正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望着院中那棵老梨树发呆。那时节,春风刚把枝头吹得柔软,细碎的花瓣像雪一样飘落,落在我的发梢、肩头,也落在祖母晾晒的棉被上。她坐在藤椅上,手里织着一件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嘴里哼着不知名的乡间小调。阳光斜斜地穿过花枝,在她银白的发丝上跳跃,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变得缓慢而温柔。我那时不懂,那样的时光,是生命中最易被忽略却最珍贵的馈赠。

那棵梨树是祖父年轻时种下的,据说他是在一个春日的黄昏,从邻村讨来一枝树苗,亲手栽下。祖母说,祖父种树时曾说:“等它开花了,咱们家就热闹了。”后来树开花了,家里也添了人丁,父亲、姑姑相继出生,小院里渐渐有了笑声与哭声,有了饭香与争吵。梨花开时,祖母总会摘几枝插在青瓷瓶里,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说是“让家沾点喜气”。我小时候不懂这其中的深意,只觉得那花白得干净,香得清浅,像祖母说话时低垂的眼角,温柔得让人心安。可随着年岁渐长,我离开家乡求学、工作,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老屋渐渐安静了,祖母的藤椅也蒙了灰,只有那棵梨树,依旧每年春天准时开花,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按时归来的人。

上一次花开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那年春天,我接到母亲电话,说祖母病重。我匆匆赶回,推开院门时,正赶上梨花盛放。满树繁花,如云似雪,风一吹,花瓣簌簌地落,像一场无声的告别。祖母躺在里屋的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模样,可当她看见我,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像从前一样唤我的小名。我坐在她床边,握着她枯瘦的手,她轻声说:“你回来了,花也开了,真好。”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花开从来不只是季节的更替,它是记忆的锚点,是情感的刻度,是亲人之间无声的约定。祖母没有等到我长大懂事,却用一生的等待,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她在那个春天离开,而梨树的花,也在她走后的第七天,全部落尽。

后来我搬了家,老屋也渐渐荒废。可每年春天,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棵梨树,想起花瓣落在棉被上的样子,想起祖母织毛衣时哼的调子。我开始在阳台上种花,从茉莉到海棠,再到一株小小的梨树苗。朋友笑我矫情,说城市里种什么树,可我执意要留一片土地,让根扎下去。我知道,我种的不只是花,是记忆,是思念,是那些在时光里悄然流逝却始终无法割舍的牵连。花开有时,人聚无常,但每一次花开的瞬间,都像在提醒我:有些东西,即使看不见,也从未真正离开。

如今,我常站在阳台上,看那株梨树苗抽出新芽。它还很矮小,枝叶稀疏,可我知道,终有一天,它也会在某个春天,开满一树雪白的花。到那时,我会轻轻地对风说:我回来了,花也开了,真好。而风会穿过花瓣,把这句话,捎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老屋,有藤椅,有祖母织了一半的毛衣,还有上一次花开时,我们未曾说完的对话。生命或许短暂,但记忆可以延续;花会谢,但根仍在土里生长。只要我们还记得上一次花开的时候,爱就永远不会真正凋零。

阅读剩余 0%
本站所有文章资讯、展示的图片素材等内容均为注册用户上传(部分报媒/平媒内容转载自网络合作媒体),仅供学习参考。 用户通过本站上传、发布的任何内容的知识产权归属用户或原始著作权人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联系我们反馈本站将在三个工作日内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