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小径蜿蜒向上,像一条被岁月磨得发亮的丝带,缠绕在青翠与枯黄交织的山体之间。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露珠在草叶上滚动,映出微光,仿佛整条小径都浸泡在一种静谧的期待里。我独自走在这条小路上,脚步轻缓,生怕惊扰了山野的呼吸。它不似城市里被水泥封死的道路,没有规则的边界,也没有明确的方向,却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从泥土中渗出,从树根下升起,从每一片被踩踏又重生的草茎里蔓延开来。它不催促,也不拒绝,只是静静地存在,等待某个愿意倾听它低语的人。

这条小径的起点,是一片被村民称为“老槐坡”的低洼地。槐树早已枯死,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树干,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伫立在岔路口。从这里开始,小径便分出了两条:一条向左,通往山腰的废弃庙宇;一条向右,通向山顶的瞭望台。我选择了向左。不是因为庙宇更近,而是因为那里曾有一位老僧,在二十年前留下一本手抄的《山行笔记》,其中写道:“凡行于坡上者,心必先于足动。”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如今重走此路,仿佛是在回应某种久远的召唤。小径起初平缓,两旁是野生的金银花和狗尾草,偶尔有山雀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越往上走,坡度渐陡,泥土也愈发松软,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我注意到,许多脚印并非来自人类——有梅花状的兽蹄,有细长的蛇行痕迹,还有成串的蚂蚁队列,它们各自遵循着看不见的路径,在人类的小径边缘穿行。这让我忽然意识到,所谓“小径”,或许从来不是为某一个人而设,而是无数生命在时间中共同踩踏、修正、延续的结果。它不是被设计的,而是被活出来的。

走到半山腰时,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倾泻雨水。我加快了脚步,却在一处拐角处停住了。前方的小径被一块巨石拦腰截断,石头上布满青苔,显然已在此处多年。绕行?还是攀越?我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后者。攀上巨石后,视野豁然开朗——原来庙宇并非在正前方,而是在巨石背后的一片凹陷处,被几棵老松树半掩着。庙宇早已破败,屋顶塌陷,门框歪斜,但正殿中央的佛像却奇迹般地完好,只是被灰尘覆盖,面容模糊。我站在庙前,忽然明白老僧那句话的深意:心先于足动,不是说要提前规划,而是要在行走中不断调整内心的方向。就像这块巨石,它不是障碍,而是提醒——提醒我们,路径从不会笔直,真正的抵达,往往需要绕行、停顿,甚至后退几步,才能看清下一步该往何处。我蹲下身,用手拂去佛像脚下的尘土,发现那里刻着一行小字:“路在足下,心在坡上。”

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后来渐渐成帘。我没有急于下山,而是坐在庙宇残存的屋檐下,望着雨中的山坡。小径在雨中变得模糊,泥土被冲刷出新的沟壑,仿佛整条路都在重新生长。远处的山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祖母常带我来这里采药,她总说:“路走多了,心就宽了。”那时我不懂,如今才明白,她说的不是地理上的跋涉,而是心灵在起伏中的沉淀与舒展。山坡上的小径,从来不只是连接两地的通道,它更像是一条时间的脉络,记录着人的来去、山的呼吸、季节的更替。它不声张,不索取,却以沉默的方式,教会我们如何与不确定共处,如何在曲折中保持前行。

雨停时,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洒下金色的光。我起身下山,脚步比来时更轻。回望那条小径,它依旧蜿蜒,依旧不完美,却在雨后泛着微光,像一条被洗净的丝带,重新系在山坡的腰间。我知道,它不会消失,也不会改变方向,它只是继续存在,等待下一个愿意倾听它低语的人。而我也终于懂得:人生如行坡,重要的不是抵达何处,而是如何在每一步中,让心与足同行,让路在行走中,真正成为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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