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从不上早朝的下一句,是“臣子却日日跪在殿前”。这句看似平淡的对仗,实则道尽了中国古代政治生态中一种极为吊诡的现象:权力的象征与实际的运作之间,往往隔着一道沉默的鸿沟。皇帝高坐龙椅,本应是天下政务的中心,却常常缺席每日的朝会;而真正维系国家运转的,却是那些在晨光未明时便已跪伏于丹墀之下的文武百官。这种“君不在而政不息”的状态,并非偶然,而是一种深植于制度、文化与人性中的复杂平衡。
在漫长的帝制时代,早朝本应是君主亲政的象征。自秦汉以降,朝会制度逐渐完善,唐代确立“常参”之制,宋代进一步规范为“垂拱殿常朝”,至明清时期,早朝更成为国家礼仪与行政运作的核心环节。理论上,皇帝每日清晨接见群臣,听取奏报,裁决政务,体现“勤政爱民”的儒家理想。历史记载中却屡屡出现“久不视朝”“辍朝不举”的情况。明神宗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八年,竟有长达二十八年不召见大臣,不举行早朝;明世宗嘉靖帝、明熹宗天启帝也皆有长期罢朝之实。这些“君王从不上早朝”的案例,并非全然出于昏庸或怠政,而是有着更深层的制度与心理动因。
一方面,皇权的神圣性并不依赖于日常勤政来维系。在“君权神授”的观念下,皇帝的存在本身即是一种象征,其合法性来自天命、血统与礼制,而非具体事务的处理效率。早朝作为一种仪式,其功能早已超越了实际政务处理,更多是向天下昭示皇权的在场。当皇帝认为朝会已流于形式,或群臣奏事多属陈词滥调,他便可能选择缺席。频繁参与朝会意味着皇帝必须直面官僚系统的压力。六部尚书、御史言官、内阁大学士,每日所奏之事,往往涉及赋税、边患、灾荒、党争,每一件都可能引发争议,甚至挑战皇权。皇帝若日日亲临,便需日日裁决,日日担责。而一旦缺席,责任便可部分转移至内阁或宦官系统,形成“代行皇权”的机制。于是,不上早朝,反而成为一种政治智慧——以退为进,以静制动。
另一方面,“臣子却日日跪在殿前”则揭示了官僚体系对皇权的依附与自我维持。即便皇帝缺席,百官仍须按时入宫,按班次跪候,哪怕殿中空无一人。这种“空朝”现象,在明代中后期尤为常见。官员们明知皇帝不会来,却不敢不来。因为缺席早朝,轻则被记过,重则被弹劾“不敬君上”,影响仕途。久而久之,早朝变成了一种“仪式性劳动”,其意义不在于沟通,而在于表演忠诚。官员们跪在殿前,并非为了议事,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仍在“尽臣之责”。这种行为,既是制度强制的结果,也是官僚群体自我规训的体现。他们通过日复一日的跪拜,维持着皇权与官僚之间的象征性联系,确保整个政治机器不至于因皇帝的缺席而彻底停摆。
更深层次地看,这种“君不上朝,臣不辍跪”的格局,反映了中国传统政治中“名实分离”的普遍现象。皇帝是“名”,百官是“实”;仪式是“名”,行政是“实”。当“名”逐渐虚化,“实”却仍在运转,国家机器便进入一种“去中心化”的治理模式。内阁、司礼监、地方督抚等实际掌权者,在皇帝缺席的情况下,通过奏折、票拟、批红等机制,继续推动政务。这种模式虽效率参差,却具备惊人的韧性。它允许皇帝在必要时“垂拱而治”,也允许官僚系统在危机中自主应变。正因如此,即便君王多年不上早朝,王朝仍可能维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这种平衡终究是脆弱的。当皇帝长期缺席,权力真空必然被填补。明代中后期,宦官如魏忠贤、内阁首辅如张居正,皆在皇帝不理政时攫取大权,形成“权宦”或“权相”局面。一旦权力结构失衡,党争加剧,政令混乱,王朝的衰败便难以逆转。万历后期,辽东战事吃紧,赋税枯竭,而皇帝仍深居后宫,不理朝政,最终为明朝的覆灭埋下伏笔。可见,“君王从不上早朝”并非无害的懒政,而是一种危险的权力让渡。它削弱了皇权的直接控制力,也动摇了官僚系统的责任伦理。
“君王从不上早朝,臣子却日日跪在殿前”这一对句,不仅是对历史现象的描摹,更是对权力本质的深刻揭示。它告诉我们,权力不仅在于行使,也在于缺席;不仅在于命令,也在于仪式。一个王朝的兴衰,往往不在于皇帝是否勤政,而在于其缺席时,制度是否仍能维系名与实的平衡。当仪式沦为空洞表演,当忠诚变成机械重复,当责任被层层转嫁,再辉煌的帝国,也可能在无声中走向崩塌。历史从不缺少警示,只是我们是否愿意倾听那跪在空殿前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