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上沾满泥土的下一句,是裤脚卷到了膝盖,是风从田埂那头吹来,是远处山影在暮色中渐渐沉入地平线。这句看似简单的续写,却像一粒种子,落在记忆的土壤里,悄然生长出一段关于行走、劳作与归途的故事。它不只是一个画面,更是一种状态,一种与土地、时间与自我对话的方式。人们常以为泥土是脏的,是行走中的负担,可对于某些人而言,泥土是印记,是勋章,是生命最真实的质地。
小时候,我常随祖父去田里。那时的路还是土路,雨后泥泞,晴天扬尘。祖父的布鞋总是沾满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像在书写某种无声的契约。他从不抱怨鞋脏,反而常常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捏起一小撮湿土,放在鼻下闻一闻,然后点点头,说:“这土有劲。”我那时不懂,只觉得泥土不过是脏东西,会弄脏新鞋,会引来母亲的责备。可祖父却告诉我:“鞋上沾满泥土,说明你走过路,做过事,活过。”这句话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我幼小的心里。后来我才明白,泥土不是污迹,而是行走的证据。它记录着一个人是否曾俯身贴近大地,是否曾亲手翻动过季节的轮转。那些在田间弯腰插秧、在坡上挥锄松土的人,他们的鞋上必然沾满泥土,而他们的心里,也必然装满了对土地的敬畏与感激。
成年后,我离开了乡村,住进了城市的高楼。皮鞋锃亮,鞋底干净,走在柏油路上,每一步都轻巧无声。可奇怪的是,我反而开始怀念那种脚底沉甸甸的感觉。城市里的“干净”是一种隔离,它让人与土地、与自然、与真实的生活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我曾见过一位老农进城卖菜,他蹲在街角,脚边放着两筐青菜,鞋上沾着新鲜的泥点。路人匆匆走过,有人皱眉,有人绕行,仿佛那泥土会传染什么疾病。可正是这泥土,让他的菜比超市里包装精美的蔬菜更值得信任。泥土是诚实的,它不撒谎,不粉饰,它只告诉你:这菜是从哪里来的,是谁种出来的,付出了多少汗水。后来,我开始尝试在周末去郊外的农场劳作。第一次下地时,我穿着崭新的运动鞋,不到半小时,鞋面就糊满了泥。我蹲在田里拔草,手掌磨出了水泡,膝盖也沾上了泥,可心里却异常踏实。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祖父的声音:“鞋上沾满泥土,说明你活过。”
泥土从不属于某一个人,它属于所有愿意俯身的人。它不因贫富贵贱而改变质地,也不因季节更迭而失去温度。春耕时,泥土湿润柔软,像母亲的手掌;夏耘时,泥土干裂坚硬,像父亲的脊背;秋收时,泥土被翻起,散发出谷物与根须的香气;冬藏时,泥土沉睡,静待来年。而人,不过是这循环中的一环。鞋上沾满泥土,意味着你没有逃避,没有躲进温室,没有用屏幕和滤镜代替真实的触碰。你选择了用身体去感知世界,用脚步去丈量生活。这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勇气,一种对现代文明中“无菌生活”的无声反抗。
如今,我依然住在城市,但阳台上种了几盆菜,泥土就藏在花盆里。每次浇水,我都会低头看一眼鞋底,哪怕只是沾上一点泥,也觉得心安。我知道,这微不足道的泥土,是我与大地之间最后的纽带。它提醒我:人不是悬浮在空气中的存在,我们来自泥土,也终将归于泥土。而在这之间,鞋上沾满泥土,不是落魄,不是失败,而是一种回归,一种对生命本真的确认。
鞋上沾满泥土的下一句,不是“该洗鞋了”,而是“我还在路上”。这条路,通往田野,通往山林,通往内心的深处。它不需要被擦去,因为它本身就是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