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檐上落的下一句,是风轻轻推开了半扇木窗。那扇窗原本紧闭,漆面斑驳,铜扣锈蚀,仿佛已多年未曾开启。然而就在白鸽落定的瞬间,风从巷口卷来,带着初春的微凉与远处河面的湿气,拂过屋檐,掠过瓦片,最终停在窗棂前,轻轻一推。窗轴发出低哑的“吱呀”声,像一声被遗忘的叹息,又像一句迟来的应答。窗开了一掌宽,阳光斜斜地切进来,落在窗台上一只褪色的陶碗里,碗里还残留着去年秋日的雨水,如今已蒸发得只剩一圈灰白的盐渍。
白鸽是突然出现的。它从南边的云层中俯冲而下,翅膀收拢时像一页被风托起的信笺,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的翘角上。它通体雪白,唯有尾羽边缘泛着一点银灰,像是被月光浸染过。它歪着头,用一只黑曜石般的眼睛打量着这栋老屋,又用另一只眼睛扫视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它不鸣叫,也不扑腾,只是静静地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巷子里的老人说,白鸽落檐,是吉兆,是故人归来的信使。可这栋老屋早已无人居住,门楣上挂着一把铜锁,锁孔里积了灰,锁链也生了锈。屋主姓陈,二十年前搬走,临走前将钥匙交给隔壁王婆,说“若有人来问,便给”。可二十年来,无人问津。
那扇窗被风吹开后,王婆正好提着竹篮从巷口回来。她眯起眼睛,望着那扇开着的窗,又抬头看了看白鸽。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清晨,陈先生也是这样,站在窗边,望着一只白鸽从屋檐飞走。那天他穿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手里攥着一封信,信纸泛黄,边角微卷。他轻声说:“它回来了,我就该走了。”王婆当时不懂,只当是文人感伤。如今回想,那白鸽与今日这只何其相似——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眼神,甚至连落在屋檐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她放下篮子,颤巍巍地走向老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仿佛时间被重新拧动。门开了,屋内尘埃浮动,阳光穿过窗缝,在地板上画出细长的光带。她走进去,发现窗台上的陶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铜铃,铃身刻着一行小字:“信至,归。”
白鸽在窗开之后,终于动了。它轻轻跃下屋檐,落在窗台上,低头啄了啄那枚铜铃。铃铛微颤,发出极轻的“叮”声,像一滴水落入深潭。王婆站在门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巷口,穿着素色衬衫,背着旧皮箱,面容清瘦,眼神却极亮。他望着老屋,又望向窗台上的白鸽,嘴角微微上扬。他走近,轻声说:“我回来了。”王婆愣住,随即认出那双眼睛——和陈先生年轻时一模一样。年轻人走进屋,从皮箱里取出一封信,信纸与当年那封如出一辙。他走到窗边,将信轻轻放在铜铃旁,然后对白鸽说:“你替我守了二十年,现在,换我守着这屋子。”白鸽歪头看他,忽然展开双翅,腾空而起,绕着老屋飞了三圈,最终消失在云层深处。
风再次吹过,窗轻轻合上,铜铃不再作响。王婆站在巷口,望着天空,忽然明白:有些等待,不是为了重逢,而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白鸽落檐,不是偶然,而是时间的信使,它衔着记忆的碎片,穿越风雨,只为在某个清晨,推开一扇尘封的窗,让阳光照进无人知晓的过往。老屋依旧沉默,但它的心跳,已随着那封信、那枚铃、那只白鸽,重新苏醒。人们说,吉兆是虚幻的,可若没有那些看似无意的瞬间,人又怎能与过去和解,与未来相认?白鸽檐上落的下一句,从来不是风,而是人心深处,那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