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蒿草的下一句,是风。
这句话初听有些突兀,像是从某首未完成的诗里掉落的一行,又像是某个黄昏时分,老人在田埂上自言自语时脱口而出的半句。它不完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在等待被接续,又仿佛在拒绝被理解。它像一根细线,轻轻一拉,便牵出一段关于记忆、土地与消逝的漫长叙事。
蒿草,是乡间最不起眼的植物。它不似稻麦那般被精心照料,也不如桃李那般被寄予花果之望。它生于荒地、田埂、坟头,甚至老屋的瓦缝之间。它的茎秆细瘦,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般的毛刺,散发着一股微苦的气息,像是大地在低语时呼出的叹息。它不争不抢,却无处不在。在北方,人们叫它“艾蒿”或“青蒿”,在南方,它常被称为“臭草”或“野艾”。它不名贵,却自有其存在的尊严。它不说话,却用生长的方式,记录着时间的痕迹。
而“上的蒿草”,这四个字本身便带着一种空间与时间的错位感。它不是“长满蒿草的田埂”,也不是“被蒿草覆盖的坟墓”,而是“上的蒿草”——仿佛蒿草本身成了某种路径、某种阶梯、某种通往未知的门扉。它让人想起童年时,赤脚踩过田埂,脚底被蒿草的茎叶划出细痕,微微发痒;想起夏夜,母亲点燃一束晒干的蒿草,驱赶蚊虫,那袅袅青烟在月光下盘旋,像一条通往梦境的通道;想起某个清明,父亲带着我,在祖坟前拔除杂草,蒿草被连根拔起时,泥土里露出半截锈蚀的铁钉,那是旧日棺木的痕迹。蒿草,成了时间的见证者,也成了记忆的引路人。
风,是这句诗的下一句。它来得自然,却并不简单。风是流动的,无形的,却拥有最真实的力量。它吹过蒿草,蒿草便弯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低语,又像在回应。风不选择方向,却总能找到最细微的缝隙。它吹过荒原,吹过坟茔,吹过废弃的村落,吹过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它把蒿草的种子带到更远的地方,也把人的思念吹散在空气里。风是记忆的搬运工,是时间的信使。它不说话,却把一切说尽。
在西北的某个村庄,我曾见过一片被风常年吹拂的坡地。那里寸草不生,唯有几丛蒿草顽强地扎根在石缝之间。它们长得不高,却极坚韧,茎秆扭曲,叶片泛白,像是被风刻出的浮雕。当地人说,这片地曾是古战场,埋着不知名的士兵。每逢风起,蒿草便齐刷刷地倒向同一个方向,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亡灵行礼。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上的蒿草”之所以通向“风”,是因为风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那些被掩埋的故事,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那些在岁月中悄然消逝的情感。
蒿草与风,一个静,一个动;一个扎根,一个漂泊;一个沉默,一个低语。它们看似对立,实则共生。蒿草因风而传播,风因蒿草而有了形状。在乡村的黄昏,当最后一缕阳光斜照在田埂上,蒿草在风中轻轻摇曳,那沙沙声,像是大地在呼吸,又像是时间在低语。它不催促,不喧哗,只是静静地存在,静静地传递。
我们总在寻找意义,总在追问“下一句是什么”。可有些句子,本就不该被完成。它存在的意义,正在于它的未完成——它邀请你进入,邀请你想象,邀请你在蒿草的摇曳与风的低语之间,听见自己内心的回音。它提醒我们,有些记忆不必被完整讲述,有些情感不必被彻底表达。它们只需存在,像蒿草一样生长,像风一样吹过。
上的蒿草的下一句,是风。而风之后呢?或许,是另一片土地上的另一丛蒿草,正等待被风吹起。或许,是某个孩子赤脚走过田埂,脚底再次感受到那熟悉的微痒。或许,是某个老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轻声说:“起风了。”
一切都在继续,无声无息,却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