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老屋的门槛前,望着那扇斑驳的木门,手指轻轻抚过门框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她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刻下的身高标记,如今最上面那条线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里,像一段不愿被抹去的记忆。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漂浮,仿佛时间也在此刻静止。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屋内空荡寂静,只有风从破窗的缝隙中钻入,发出细微的呜咽。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老屋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藏着过往的痕迹。墙角的蛛网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低语着那些被遗忘的晨昏。她走到客厅中央,那张老旧的八仙桌还在原地,桌腿有些歪斜,桌面上落了一层灰,却依旧能看见当年母亲用抹布擦拭时留下的弧形痕迹。她蹲下身,从桌底摸出一个铁盒,盒盖锈迹斑斑,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相册,几封未曾寄出的信,还有一张泛白的纸条,上面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等你回来,咱们再包一顿饺子。”她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喉头哽住,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翻涌而上。她想起那个雪夜,父亲在电话里说:“你妈走了,你赶得及回来吗?”她当时正忙着赶项目,只说“明天就订票”,却终究没能在母亲合眼前见上最后一面。那通电话,成了她与母亲之间最后的对话。
她坐在门槛上,翻着相册,一页页,都是旧日时光。照片里的母亲穿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笑着揉面;父亲蹲在院子里修自行车,弟弟骑在车把上咯咯直笑;她自己则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些笑容如此鲜活,仿佛就在昨日,可现实却像一道深渊,横亘在她与过去之间。她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全家福,拍摄于母亲确诊癌症前三个月。照片里,母亲站在中间,一手揽着她,一手揽着弟弟,父亲站在最边上,笑得有些拘谨。她记得那天母亲特意穿了新买的红毛衣,说“要拍得喜庆点”。她当时只觉得母亲太爱操心,如今才明白,那或许是一种预感,一种无声的告别。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曾让父亲转告她一句话,但父亲始终没有说出口。后来她才从姑姑口中得知,母亲说的是:“别怪她,她只是太忙了。”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她多年来的心防。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错过了葬礼,错过了告别,可此刻她才明白,她错过的,是母亲最后的牵挂与原谅。她低头看着那张纸条,“等你回来,咱们再包一顿饺子”,字迹已经褪色,却像一道未愈的伤疤,轻轻一碰,便渗出血来。她终于明白,父亲写下这句话时,母亲已经不在了。他不敢告诉她真相,只能用这样温柔的方式,替母亲留下一句未完成的承诺。
她坐在门槛上,把纸条紧紧贴在胸口,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她,声音轻得像风:“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当时正开会,匆匆说:“过段时间吧,最近特别忙。”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母亲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那好,你忙你的,别累着。”她挂断电话,继续投入工作,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母亲最近身体如何。如今想来,那句话,是母亲在生命尽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终于泣不成声。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终于明白,那句“等你回来,咱们再包一顿饺子”,不是父亲写的,是母亲在病床上,一字一句教他写下的。她一直以为,自己错过的,是一个仪式、一场告别、一次见面。可真正错过的,是母亲用尽最后力气,想留给她的温柔与宽慰。那句话不是催促,不是责备,而是一个母亲在生命尽头,仍想为孩子留下的最后一道光。
她终于明白,下一句泣不成声的上一句,从来不是“我回来了”,而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因为那句话里,藏着一个母亲最深的等待,和最轻的告别。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出母亲留下的擀面杖,轻轻拂去灰尘。她决定,今晚就包一顿饺子。不是为了完成承诺,而是为了告诉母亲:我听见了,我回来了,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屋外的风停了,阳光落在饺子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她轻轻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仿佛母亲的手,又一次抚过她的发梢。